买办处的庑房门外,一张黄花梨木的摇椅晃晃悠悠地来回摆动。在这上头卧着的,便是那位潘公公,他一身肥膘,眼睛被满脸的横肉挤成两条缝。饶是这样结实的黄花梨木摇椅,在他身量的重压之下,也吱嘎地响,像是上头的人再动得狠一些,就要垮了。
潘公公手捧着一只宜兴紫砂壶,惬意地吹着冬尽春将来的风,壶里头泡的是皇后过年赏赐的祁门红茶,已过了两回水,此时正是入口回甘的时候。他嘴伸得老长,去够那壶嘴儿,半口下肚,他极满足地“嗳”了口气。
管事挪着步子过来,看着廊下那个悠哉得仿佛要“羽化而登仙”的背影,心里尽是火。他一把扳上了摇椅,初次还没扳稳——潘公公的身量岂是他一只手能敌的?眼见他差点被潘公公带飞出去,慌忙间又加了一手,用尽气力,终是将摇椅逼停了。
潘公公摇着摇着,哪成想这摇椅突然停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想其中缘由,人就从摇椅上扑了出去,如一口装满烂菜叶的破麻袋一般跌在地上,手里的茶壶也裂出一条大缝,澄色的茶水汩汩而出。
他“哎呦”一声,转过头来见是只一个管事;顿时怒发冲冠,一跃而起,竟表现出与他身量完全不同的敏捷。
“你要死?”他蒲扇大的巴掌马上就掠过来,管事一侧身便躲开了。潘公公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人,这……这人为何突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管事迫视着他,面上一片愤然之色,大声道:“昭妃娘娘在前头,指名说要见你!”
昭妃?潘公公满腹狐疑,好端端的,怎么与这位娘娘扯上关系了?他飞速回忆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这位主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他瞟了管事一眼,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走罢,你还要娘娘等你么?”管事重重地推搡了潘公公一把,似是将满肚子的委屈都推了出去。
潘公公没功夫跟他计较,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一凛,也到前厅来了。
“奴才给昭妃娘娘请安。”
座上的绾妍好像有几分冷静下来,不像之前要将买办处闹得天翻地覆的样子。见了潘公公,她一面接过管事新奉上的茶,一面好像说趣事儿似的开口:“潘公公,本宫听说你收了一个宫女的家书与银子,答应她送往家里,给她父亲治病,你却偷偷昧下了?”
潘公公这几年昧下那么多的私托,哪里还会记得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只呆呆地跪在哪里,抬头张大了口:“啊?”
绾妍见他如此,有些恼了,声音拔高几分,斥责道:“那可是救命钱,你当真这么黑心么?”
潘公公竭尽全力地在脑海搜寻什么宫女、治病、父亲的消息,终于在万千丧良心的旧事之中,将绾妍所提之事找到了。他转了转眼珠,大声喊冤:“奴才发誓从未做过如此之事!娘娘莫要冤枉奴才哪!”
“冤枉?”绾妍见他油嘴滑舌,反将脏水泼到她身上来了,气得发抖,“本宫……来人,将他拖到慎刑司去!”
潘公公只觉大事不妙,不知为何会东窗事发。听到绾妍二话不说便拉他去慎刑司,他也知道自己求饶无用,只梗着脖子,疯狂地盘算着,最后在心里打了个赌。
左右上前将他叉了出去,潘公公大哭起来,哑着嗓子嘶嚎道:“没有真凭实据的就将奴才定罪,奴才冤哪......”最终,他暗中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顿时又最难听最凄厉的声音,对着青天白日高喊着:“皇后娘娘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