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齐抬眼看了看老钱,不回答却问:
“你,是怎么跟上你们家老板的?”
想起来这事,真是惭愧。但问了,老钱得答:
“老板也,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老钱不提细节,因为不是什么光鲜的事。
遇见李醒之前,他正是最落魄的时候,因为点事儿牵连被赶出了神龙帮,没处投靠,流落在江月城,因为赌钱惹上了城里的地痞流氓,他要是哪怕还有点功夫,又怎么会被这些个江湖杂碎欺负。
这帮地头蛇天天见了他就打,誓要让他不得好死,生不如死。
恰巧被李醒撞着了,替他收拾了那些杂碎,算是帮他脱了身。
“我这落魄的命,还能拿什么回报人家呢,但求托身为奴,以报答救命之恩呐。”
老钱这样跟韩齐说,是想给韩齐留个知恩图报的好印象,其实当初他哪还顾得上想这些,这李醒还没救下他,就已经替他想好了怎么报恩。
那时他刚盘了这个客栈,正没人手,老钱算是被要挟着签了十年卖身契,成了李醒的奴才。他走投无路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老钱瞅着韩齐神色,又问:
“您说,按道理讲,老板叫我做什么事我就得做。可您也明眼看得清楚,我们这老板说话做事真的不大靠谱。他什么都不懂啊。我是奴才,我不好说什么,可是既然韩爷你来这儿了,你得是拿主意的人了。这以后老板要是真折腾,逼我办那种不可能办的事,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韩齐垂着眼睛,又跟个佛爷似的,把老钱急得,心想这爷怎么什么都慢呢?吃饭慢,喝酒慢,说话慢,难道跟人动手也这么慢不成?
不行,还得装点可怜:
“我这贱命一条,本来只想远离江湖,求个安稳度日。可我们这老板做事的本领没看出来,惹事的本事却不小。上次逵子那事,您也知道……也不知道您为啥委屈在我们这个客栈,但咱真也不想给您添麻烦——”
话说到这儿,老钱停住了,眼巴巴地等着韩齐接住这话头,可韩齐没理,顿了半晌才开口道:
“你认他是主,便是主,你不认他,他便不是。我这三年,只是做他的保镖。你做什么不做什么,怎么做,不用问我的意思。你老板话说得明白,这里没有奴才,在这里你跟我,是一样的。”
然后韩齐没做任何送客的表示,老钱却知道他该退下了。
毕恭毕敬地给轻轻合了门,老钱恍惚了下,忽然觉得自己真下贱。
他送上门去投靠,也不是没遭遇过热脸子贴冷屁股,可还没遇到过这样琢磨不过味儿的呢。
果然是跟高等人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话里话外跟你撇清,仿佛连你挨上去都要脏了他的清白,可话中意思却又好似尊重你——
我跟韩齐是一样的人?这说出去不是笑话死人?
若不是从本尊口中说出来,我自己说给人听,不被人笑掉大牙!
老给别人当奴才果然也不是事儿啊。
有时候你还想着做奴才,却已经被人嫌弃了,没人要了。
老钱忍不住又回想起被赶出神龙帮的旧事,伴着旧伤心上又隐隐作痛。
李醒今天的话忽然响亮起来——
人不能一辈子只做奴才……这世上没人该天生低人一等,不低人一等,就得高人一等,靠自己……
这小子,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气势。人要活得爽,是不是就得有这点气势?
他就是装孙子装太久了,真成个孙子样的人。其实,认真想来,高推庄那点子事,他还不明白吗?别人能做,怎么他就不能做了。
说起来,这世上敢说真认识高推庄这个人的,能有几个?他老钱就得算一个。
高推庄还在地下赌场当庄家的时候,他就识得他了。只不过,现在的高推庄能说还认识当年一起赌牌九的老钱吗?老钱是个谁?老钱是个屁。
越想越不服气,老钱想着,他要是真亮出本事,撂倒高推庄这根本不算事儿。现今高推庄这盘生意,还不是他老钱酒桌上的一句话!
忽然间老钱的脑子里又是那满盆满钵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