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二更。
卫天子刚见过一众臣子,回到后宫他刚想歇息便听人瑟瑟汇报说天子最近宠爱的一位美人因太过得意,冒犯了王后。王后将那位美人带走了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恐那位美人已经香消玉殒了。
刚喝口茶便听闻此事卫天子一口血含在喉中,上下不得。他怒得全身发抖:“……那个毒妇!”
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又要被那个母夜叉弄死了!
齐国于姓!何其可恶!
卫天子将茶盏一摔刷地一下站起。他愤怒十分在殿中踱步。他忍不住想冲去凤栖宫质问王后,但是他又努力说服自己时机不对。王后代表齐国自己现在不能对齐国下手……齐王还活着。
若是齐王死了便好了。
卫天子眸色转暗默默地寻思着弄死齐王的法子只要那老头子一死齐国一乱,那自己收拾齐国,就师出有名了……
殿中寂静,卫天子想得出神时殿外得宦官传话说王后来求。
卫天子顿时一震拿出一副打仗的架势,来迎接自己的王后。他心中对王后不满至极,还记挂着王后刚弄死自己一个美人的事。然现在听到王后来,卫天子姜雍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向外迎去。
与进殿的王后正好遇上。
卫王后于静淞如往日一般,妆容精致,金钗步摇点缀,她典雅端庄,从外行来时,便如一座恢宏宫殿般华美耀目。
脸上笑容、行礼礼数,都无懈可击。
这对夫妻互相演戏已是寻常,相互敷衍地问了好后,卫天子就想赶人:“王后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寡人这里?”
卫王后观察他一瞬,道:“我以为陛下有话问我。”
卫天子哈哈笑两声,装糊涂:“什么话?寡人没有话问王后。”
他知道王后指的是被她刚弄死的那个美人,但是天子知道自己没法从王后手中救下人,干脆就不说了。
王后静静看他。
忽而目露哀伤,道:“阿雍,你我少年夫妻,相伴至今。我本以为我们会是天下最契合的夫妻,谁想到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我彼此猜忌,难怪给他人可乘之机,利用你我之间的罅隙挑拨我二人。皆是咎由自取。”
卫天子神色微敛。
他怔怔看着王后,一瞬间,从王后雍容雅致的面容上看出些她少女时的样子。他也是曾喜欢过她的……卫天子跟着露出几分伤感的神色。
王后话一转,道:“陛下,我今日并没有杀了那位挑衅我权威的美人。虽然我很愤怒,但我只是给她关了禁闭,让她回宫去反省两个月。”
卫天子一震。
心中微喜,忍不住走上一步,握住了王后的手。他大喜过望:“你此话当真?”
卫王后颔首:“我亦是能容人的。夫君,时至今日,我已意识到我贵为王后,不可能让陛下后宫只有我一人。只要陛下开心,陛下愿意纳几位美人就纳几位。我日后,再不和陛下胡乱吃醋了。你我年纪已经大了,实不该在此事上闹腾彼此,让外人看了笑话。”
卫天子如同不认识王后一般,巨大的惊喜向他罩来,他有一种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天上掉馅饼的惊喜没让他恍惚许久,毕竟他是位天子,王后几次三番在话里暗示“外人”,天子终于察觉了。卫天子盯着王后,慢慢道:“王后似有事要告诉寡人。”
于静淞点头。
她说:“此事关乎燕王和玉女,恐隔墙有耳,还请陛下屏退所有人。”
大殿静寂,所有下人退出去,天子和王后仍嫌不够,二人相携着进了内舍,才肯开口说要事。
王后告诉天子的,是有关三年前,范翕就和玉纤阿暗通款曲的事。
自从从于幸兰那里听到只言片语,卫王后就在想着如何利用这件事来中伤燕王范翕。燕国邻近齐国,这两年,燕国和周围其他诸侯国,亦包括卫天子的势力,都包围着齐国。齐国情势不好,卫王后要瓦解他们的势力,自然要拉下范翕。
要让天子彻底无法信任范翕。
要天子和范翕决裂!
齐国要收拾燕国,震慑天下,告诉天下人,齐国仍是那个齐国,任何诸侯国都不可撼动。而收拾了燕国,天子左膀右臂被除其一,行事束手束脚,自然还得依靠齐国。齐国才可保平安。
于是,王后特意让人去搜集消息。之前她是没想过玉纤阿和范翕早就有情,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玉纤阿是和自己的儿子纠缠不清。后为避嫌,玉纤阿才自请去了丹凤台。但是从于幸兰那里知道玉纤阿和范翕有情后,再联系自己小儿子的人品,王后便几乎瞬间就确定那两人有旧了。
真是可笑,卫天子看上女人,撒谎不断,和一个旧朝王子恩怨纠葛不断,还为此欺君……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卫天子遭遇玉纤阿和范翕的双重背叛,卫王后相信天子会饱受打击。
但为了说服天子,自然要摆证据。好在,一旦有了那两人相爱的前提,刻意去搜证据,便没有那般难。两个人情投意合,什么都可以骗,但是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王后查到了不少东西,比如玉女原来是打算献给周天子的,比如范翕和玉女根本不是经由越国薄家介绍相识,而是早在吴国吴宫中,那两人就有了私情。
桩桩件件,一个个证据摆出来,王后确信道:“……是以,他们在吴国时以王朝七公子和宫女的身份偷情,在献女一路上以公子和自己父王的女人的身份偷情,到了洛邑,又背叛幸兰,公然让幸兰成为笑话,还欺骗我们所有人……陛下,无论是范翕还是玉纤阿,都在哄骗我们。”
卫天子脸色已经铁青无比。
王后观察着他的神色,微微一笑:“范翕恐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纯善仁柔的人。”
“玉女也不是貌美单纯、天真善良无辜的小女子。”
“他们二人联手,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课人不可貌相。越是长得好看的人,骗起人来越是致命。而这二人,今日竟结成了夫妻,还是因为陛下和我吵了架后支持的。陛下刻意给他们办了盛大婚礼……想来真是有趣。”
卫王后嘲弄卫天子对范翕的信任。
卫天子难堪十分,乒乒乓乓,他袖子一拂,所有器物都被扫在地上。王后向后避开,见天子满目怒火,从墙上拔起一长剑厉声:“寡人要杀了范翕”
王后心脏跳急。
她避开天子的火气,却仍好整以暇:“燕王势力已成,恐陛下没那么容易杀了他。他身后有燕队,这几年因为陛下可有可无的相助,他不知笼络了多少人。满朝臣子不知有多少人站到了他那里!陛下觉得他是废物,才厚待他。可是陛下如果想想,他身上流着周王朝范氏嫡系血脉!他是周天子的儿子!便不该如此轻敌!”
卫天子声音喑哑:“天下人尽传!他身世不详,恐不是周天子的亲生儿子!周天子默认!周天子一直默认范翕不是他的儿子!正是因为范翕身世有问题,寡人才信他!”
王后道:“……那如何解释范翕今日种种行为?他气候渐成,陛下还觉得他是站在你那一方的?陛下此信任他,恐他谋夺了陛下的王国,陛下都不知一个忠臣是如何背叛你的!”
卫天子气笑:“滑天下之大稽!一个身世有问题的周王室公子,竟想找我复仇!可笑!他配么!”
他浑身发抖:“范翕的身世就是问题!天下人不会承认他!他血统有问题!”
王后慢慢道:“……那都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了。我们如今,已经知道范翕狼子野心,陛下打算如何办?”
天子咬牙,目光沉冷地盯着前方殿中摆着的大鼎。鼎中焰高,天子恨不得将范翕架在火上去烧。卫天子提着剑,一字一句道:“自是除了范翕了。寡人本想怜惜范氏血脉,如今看来……哪怕天下人认为寡人薄义,出尔反尔,范翕此人也不能留!范氏血脉,该斩尽杀绝才是!”
王后道:“陛下若在洛邑做局,杀了范翕,燕国那势力,陛下又要大兴兵戈,恐才能收服。就如如今的楚国一般,听闻楚王半年前就遇了刺客,之后几位公子都出了些事,盖是百姓不服。楚国今日,就是燕国的明日。”
天子冷笑:“范翕只在燕国待了三年多而已,寡人不信那帮蛮人会拥护范翕。”
王后不语。
然天子又惊疑,知道自己恐是说了大话。范翕在燕国三年,将燕国经营得固若金汤,他大兴农事和兵事,燕国人被弄得个个善战。燕国今非昔比,恐再派新的王过去,也不好收服……卫天子看向卫王后,他知道王后来找自己,必然是已经有了主意。
果然王后微微一笑。
王后说:“我有一法。我可写书,将陛下与我的意思告诉我父亲。明年开了春,范翕作为燕王,就应该回返燕国了。九夷靠近齐国、燕国,这两年,九夷内乱,有新王争位。新王联系过我父王,想请齐国出兵,相助九夷平内乱。作为回报,他们亦可为齐国做一件事。我父王还尚未答应。”
天子眸子一深,喃声:“……齐王竟然和九夷勾结,看来你父亲,志不在小啊。”
他心中警惕齐国更多了些。
卫王后苦笑。
她为了献计,为了说服天子,只能告诉一些天子原本不知道的消息了。王后接着说:“陛下不愿名声受损,想要师出有名,便可和九夷合作。让九夷试着攻燕国,我齐国从旁相助,与九夷合力杀了范翕,灭了燕国。如此,范翕之死,死于九夷,和我们都无关了。”
卫天子迟疑。
频频和九夷合作……让他觉得不安。
到底是蛮荒,之前为了登天子位,他和齐国就与九夷合作。之后为了封口,送了九夷不少好处。而今再合作……恐怕九夷胃口太大,反伤到卫王朝。
何况,是齐国和九夷联手。
嗯……齐国。
到底不能让天子信任。
可是若是齐国出手灭燕国……那齐国兵力必然也会在其中折损。卫天子想要控制齐国,不更容易了么?
卫王后见天子犹疑不定,略有些急。自己父王年迈,齐国如今情势不如以往。燕国虎视眈眈,若再不除了燕国,齐国只会比现在还更加被动。而今除燕国,还有天子势力相助……若是能损天子势力,亦是齐国想求的。
卫王后一咬牙,再诱惑天子道:“陛下为何犹豫?陛下可是忘了,燕王范翕那位娇滴滴的王后,玉女纤阿么?”
卫天子一怔。
王后为了自己的位置,打算拿玉女来说服天子:“只要范翕死了,玉女无人可依,不就能依附陛下了么?玉女那般美貌,不说陛下念念不忘,就是臣妾,亦觉得从未见过那般美人。是,我心中嫉妒,不愿让玉女那样的美人入宫。因觉得只要她一入宫,我的王后位置都要受到威胁。然而今日,我已经想通只要陛下保我王后之位,我就愿相助陛下得到那玉女!”
卫王后幽幽道:“自古美人不少见,绝世佳人却不得见。玉女之风采,陛下若是错过了……就没有了。”
天子略微迟疑:“你也说过,玉女非善类。”
王后微微一笑,道:“陛下是爱她的貌,又不是爱她的心,管她心黑还是白呢?难道陛下在床笫间,还要和美人交心?臣妾听说,那玉女先前十几年都是在民间长大,大字不识几个,恐怕她只是有一些小聪明而已,不值得陛下交心。”
卫天子怅然。
他不觉可惜道:“如此佳人,却长于民间,不识字不通文,不懂律不能吟,实在暴殄天物。成家太可惜了。”
王后不语。
心中冷笑道
那玉女还未入宫呢,你就替她可惜了,真把她当掌中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