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妍留心了一下自己的贴身宫女玉纤阿最近的动向。因奚妍始终不喜公子翕那样温文尔雅的人因她常看到自己兄长们之间的权力争斗奚妍觉得公子翕那样看上去斯文的人才是一肚子坏水。
奚妍很担心玉女被那样的人骗了身心。毕竟范翕相貌太唬人他又是周王室的公子,对每个宫女来说都算是很有吸引力的一类人。想来玉女也会被那样的男子吸引。公主自己才刚刚十五岁,她就老气横秋地,开始担忧自己的宫女被人骗走若是把玉女给骗走了,谁来做她的贴身侍女啊!
毕竟玉女这样好用!
谁能像玉女这样说话又温柔做事又会看人眼色什么事都能提前安排好让人舒舒服服地候着啊?
奚妍自己被这么多宫女伺候过玉女才来到她宫中不到一个月,小公主就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玉女了。
奚妍偷偷问身边人玉女最近有没有和公子翕接触过。玉纤阿平日行事多么隐晦,她可不会露把柄给人。是以公主身边的宫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想起一件事:“玉女最初来内宫时,公主那时不在玉女曾去书舍借过公子翕的诗集看。但公主回来后玉女就将诗集还回去了之后再未借。”
奚妍当即一拍手,从榻上站起,又喜又忧又气:“哎呀,我就知道!”
“我可怜的玉女呀!”
她喜自己如此聪慧果然抓到了玉女爱慕公子翕的证据又忧心玉女怎么爱慕那样一个人呢最后气公子翕太坏,竟这样勾无知少女入他内帷。
奚妍公主徘徊一会儿,心中纠结半晌,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玉女。若是有可能,她希望将玉女拉回正常轨迹。她要看看玉女的心,看玉女与那个斯文败类的公子翕进展到了哪一步。作为一宫之主,奚妍自然会为自己的宫女向范翕讨个说法。
她便问身边人玉女此时在何处。
内侍答:“今日不是玉女当值,玉女不当值的时候,通常是在公主的书舍中待着。”
奚妍听后一阵怅然,恐玉女又去她的书舍偷看公子翕写的书了哎,奚妍也不懂为何她母后巴巴地要将公子翕的书送给她让她好好读一读。她本就不爱读诗,纵是分封国讨好周王室,那也该是吴世子奚礼的事,与她何干呢?
奚妍公主到底年少,从没想过她父王母后对她婚事的一步步安排。
而吴世子自然察觉。但奚礼虽与九公主一同被养在王后膝下,对于九公主这样的连吴王后平时都不怎么管的小透明公主,一国世子自然不相熟。何况在他看来妹妹去联姻也无不可,公子翕不是什么恶人,如今又和自己有利益关系的牵扯奚礼便静默以待。
奚妍寻到了书舍,隔着一个书架,她趴在架子上,看到了背对她而立的玉纤阿。玉纤阿手捧一卷轴,靠着书架,她手指一点点划过卷轴上的字,默默诵记。玉纤阿知道自己没文化,怕在范翕面前露馅,便一有机会就来这里补充知识。她正读得专注时,身后传来女子幽怨怅然的声音:“你可是在读公子翕写的书?”
玉纤阿一惊,连忙返身,看到了身后双手趴在架子上、隔着数道卷宗与她对望的公主。
玉纤阿定定神,走出去向公主请了安,并向公主展示自己正在看的书。不过是寻常传记,和公子翕全然无关。奚妍有些失落地“哦”一声,为自己没抓住玉纤阿的把柄。奚妍想了下,忽然走到书架一侧,找出一宗卷递给玉纤阿:“玉女,你是在学字吧?我觉得公子翕的学问不错,我这里有一些他写过的书,例如这本便是你拿去看吧?”
玉纤阿却笑着退后避过。
她不愿再找范翕的书翻来看了。谁知道名义上是他写的书,实际上是不是又是他哪位兄长或弟弟开他玩笑,为他代的笔。若是她辛辛苦苦背下来,到他面前展示,他又来幽幽一句“这不是我写的”,那她多浪费时间。不光浪费精力,还得哄着被她戳了心事后难过的范翕。
玉纤阿再不愿行那费力不讨好之事了。
玉纤阿便轻声回答公主:“公子翕自是学问极好,但奴婢却实在才疏学浅,不说看不懂公子翕的书,恐连字都认不全。公子翕的书,暂时不太适合奴婢。”
玉纤阿这样说也没错,她记得范翕好似分外喜欢写复杂的字,生僻的字,大多数人不记得的典故
奚妍失望地点了头,她盯着玉纤阿片刻,心中有些茫然。望着玉女清澈若泓的干净眼眸,奚妍对自己的猜测产生怀疑。小公主不禁咬唇,想自己莫非猜错了。这样一想她更觉得慌,若玉女不是与公子翕偷情,而是与其他人,若是内侍,若是她的兄长感觉更糟呀。
玉纤阿却扬起长睫,柔声问公主:“公主最近很在意公子翕么?”
奚妍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
玉纤阿眸子一闪,暗暗垂下了视线。心想难道及笄后,九公主终于情窦初开,开始爱慕人了宫中这么多人,公主不可能爱慕内侍,也不可能和她的兄长乱来,吴宫现今唯一一个丰神俊朗的贵公子,便是公子翕了。
玉纤阿抿着唇,心里一时有些乱:若公主喜欢公子翕,那她该如何自处?
心中不觉有些怨范翕太过俊俏,为人又为何那样温柔,惯会勾得无知少女喜爱他。
玉纤阿存了这样的心思,接下来几日,不觉关注起身边宫人对范翕的态度。她见平时众女提起公子翕,都会面犯桃花、一脸神往。某日几位宫女坐在一处边做女红边说闲话,说起宫中的公子们,诸女便说起世子太严肃不敢亲近,某位公子太放荡不想靠近,说来说去“还是公子翕最好呀。”
她们吃吃笑:“若是能服侍公子翕便好了。玉女,你不是与公子翕身边服侍的那位姜女相识么?听说她是世子献给公子翕的美人啊。哎,若是我们有姜女那样的美貌,也能去公子翕宫苑服侍多好。”
玉纤阿沉吟半晌,说:“都是做侍女,其实也无区别。公子翕宫苑,未必比其他地方好。”
一宫女不以为然:“怎么会无区别?公子翕那样俊美,对谁都和颜悦色。我有时候在宫中见到那位公子,他还会对我笑呢。不管谁得罪了他,我都不曾见他生气过。他可是公子呀!脾气比我们世子不知好了多少。”
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越说越兴奋。玉纤阿忍不住轻声打断了她们的畅想,提醒她们道:“表面人品佳,不见得私下也是如此。”
一宫女便突得红了脸笑道:“你是说他私下可能品行不端么?那也无妨,若是公子翕肯对自己的侍女下手,能与公子翕行鱼水之乐,哪怕日后他不给名分,我们也不算吃亏呀。”
此年代民风大胆,宫女们畅想与俊美的郎君行床笫之事,也不见得真为了什么名分。在此年代的女子眼中,能从中享乐,能与俊俏郎君贪欢,已是值得高兴的。
玉纤阿被她们说得面色有些难堪。
她剪刀绞着膝上放着的绸缎,看众女面露红霞,便知她们都在思春想公子翕想到她们想与范翕那样,想到范翕温润含情的眼眸可能望着其他女郎,想到帷帐高烛玉纤阿忽然觉得有些气短,她不太舒适地抚上自己胸脯。
其他女见她面色不好,便笑:“不知你为何这样不待见公子翕,总说他不好。玉女你这样相貌,不知你觉得谁人才好些?”
玉纤阿柔声道:“我只是一婢女,哪敢肖想贵人们。诸位姐姐们寻得好去处,才能轮得到我。我等着诸位姐姐的照应,不敢抢姐姐们的风光。”
众女当即嘻嘻哈哈,因太爱玉女的嘴甜。不管是否真心,玉纤阿总能说得她们眉开眼笑。众女在屋中玩闹时,有一内侍在外敲了敲门,道:“玉女,公主要去给王后请安,点明要你跟随,你快些来吧。”
玉纤阿应了一声,丢下手中活计,整理了下衣容便出去了。
玉纤阿跟随公主一路去王后宫中拜见,一路上并未有什么稀奇事。玉纤阿想公主叫她,无非是因看中她会说话,可适当帮公主挡一挡王后的话。玉纤阿一路低眉顺眼地跟随在奚妍身畔,她们进了王后宫殿,垂着眼的玉纤阿,却忽地听到声音清和带温的男声。
隔着屏风,她忍不住抬了眼,果然看到那玉山倾倒般的黑袍白底少年郎君,端坐于客座与王后说话。得黄门报说公主来了,范翕即刻起身,长袖拱于胸前,弯身向公主行礼。奚妍真怕他这样得体的礼数,连忙回了一礼。
范翕的目光悠然又随意地望过来。
奚妍心头一跳,几要回头看自己身后的玉纤阿,是不是也抬了目与公子翕对视。
玉纤阿却是早就垂下了眼,不多看一分。王后满意玉纤阿的礼数,她淡淡地与奚妍说话,引着自己的小女儿和范翕说话。奚妍一派无知,范翕却猜出王后的意思。他再次忍不住看向玉纤阿,宫内伺候的人却都以为他看得是奚妍。
范翕轻轻蹙了眉,因玉纤阿跪于公主身后,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过眼皮。玉纤阿温温柔柔地为公主倒茶,回答王后的问题,帮公主说话但每逢范翕开口,玉纤阿绝不会开口插话。
这样的礼数,自然让人满意。
范翕心中却生了不满。
他总是忍不住偷看玉纤阿,但据他观察他总觉得玉纤阿心中不在意他。她从来不会偷看他!
女子若喜爱一个男子,怎会如她那样冷静,如她那样平静无波,如她那样随时都不会失了礼数?
范翕目染愁色,与王后说话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吴王后则是试探了自己的夫君几次,发现吴王似觉得派公主去联姻是个不错的手段,已经打算把此事定下了。王后因一些往事,平时与小女儿不太亲近,但婚姻之事,既然女儿无法反抗,她便试图在一切定下之前,让女儿与公子翕培养些感情。若二人当真你来我往两情相悦,这场政治联姻,便也不那样苦了。
奚妍自是不知王后的良苦用心。范翕虽然知道,但他并不愿多搭理他已许下的那位未婚妻家世太好,他可不认为吴国会愿意与他那位未婚妻拼家世。
总之是成不了的婚事。吴国没有给出足够吸引他的东西,范翕便不会为了吴国去和自己那位未婚妻退亲。他那位未婚妻,家世厉害得足以毁了他现在的所有筹算。范翕虽吊着她,迟迟不愿娶她,但他同时也不打算现今就与那女子反目。那吴国的算盘,终是要落空的。
王后实则与自己的女儿也不太亲近,说了几句话,便无话可说。公子翕告退出殿时,奚妍也提出离开。王后巴不得二人可以同路行一段,便点头允了。出了王后的宫殿,九公主奚妍与公子翕并立而行。大道在前,二人各走一边。
在走下丹墀,拐弯入后宫时,玉纤阿终是没忍住抬了眼,悄悄向斜侧方向看去。
她一眼看到范翕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丹墀石阶上。他手扶着石栏,长袖拍石,郎君正目光清澄地望来。看到玉纤阿抬眼,范翕一愣后,目中露出了笑意。
玉纤阿却瞪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范翕怔忡,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而奚妍则神情复杂当一个人一直警惕另外两个人的眉来眼去时,便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公子翕分明是向玉女抛了媚眼,只玉女守礼,没接那公子的调戏。哎,她就知,是公子翕勾引她的贴身侍女在前。
奚妍沉思几日后,决定与玉女好好谈一谈,问问玉女的想法。
奚妍将玉女唤来自己身边服侍,玉纤阿站在她身边等了快一个时辰,奚妍时不时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玉纤阿心里奇怪,且也被公主的目光看得几多不自在。玉纤阿主动询问:“公主有话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