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徐赫携阮时意回附近闲置小院。
此处庭院幽雅花木未经修剪山猫流连不畏人,尽是野趣。
因下人早已趁他们入寺前洒扫庐室铺好床铺,生火做饭此际院内飘散菜肴清香勾起人腹中馋虫。
零星烛火下,桌椅简朴白瓷盘上盛有清炒野菜、水煮菌菇、鲜菜丝、烙饼和瓜片汤,在远离尘嚣的山间房舍内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奔忙一整日,相为对方布菜四目相对处眼角眉梢漫溢平淡愉悦。
历经生与死,暂忘名与利,他们活成了大千世界中最普通的小夫妻。
恍惚间,阮时意记起,地下城一案爆发后,她曾于篱溪边的宅院内吃着徐赫亲手做的一碗面香软面条条加上温热鸡汤令她有过类似感概。
差别在于她那会儿尚存犹疑未全心接纳他。
而此时此刻,他们是身心相融的依靠。
徐赫埋头把菜往饼里填,塞得满满的,加入酱料,放至她碗中。
“阮阮,我左思右想,家中晴岚图被调包,似跟地下城一案有重大关联。”
如一言惊醒梦中人。
阮时意垂下眉眼,叹道:“你说得在理。仔细回想,好几桩事件,每每到了突破关隘之时,关键人物中会突然死掉,灭口手法尤为相似。我被家事乱了心神,竟迟迟没将这一系列案件联合起来。”
唆使毛头以糖球毒害她的那位乳母孙嬷嬷,事成后消失无踪。
前吏部尚书齐穆落网后,为保幼子曾意欲供出余党,当夜心绞痛而亡。
更别说清剿地下城时缉拿的凶徒,大多在牢狱中自杀或中毒身亡。
阮时意喝了口汤,凝视碗中浮沉的碧绿瓜片,模糊思忆提醒她,许多年前有个看似不重要的人,也莫名其妙死了。
是谁?
一时间没想起。
虽心事萦绕,终归耐不住腹中饥饿,二人趁热把菜肴一扫而空。
把残羹冷炙端至后院喂猫,徐赫回望月下伫立的妻,轻笑道:“我本想着在出行之时对你日宠夜幸,你倒好,挑了个让人清心寡欲之处,让人吃些清心寡欲之食,尽聊些清心寡欲之事”
阮时意啐道:“我倒不信你真能清心寡欲了!”
“这是拿激将法逼我?”
“时辰不早,洗洗睡吧!山里凉,你别来缠我。”
徐赫无奈:“估计等不到冬天,你定要抛弃我。我得想个法子,让自己成为冬暖夏凉的一床被子,好年年月月盖你身上。”
阮时意早习惯他的荤话,闻言失笑:“你莫要再像去年那般乱吃燥热食物、乱喝补汤。”
“去年喝了没用,往后可不一定。”他笑时意味深长。
阮时意自然猜出他言外之意,瞋瞪一眼,唇角微抿,踏着清明月色,转身回房歇息。
山中古寺边小住两日,徐赫果真“清心寡欲”。
中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闲来游山作画,没事采些花草,以作瓶供。
好山好水好茶,夫妻作伴的小日子,宛若回到孩子尚未出生之前。
第三日,二人换上雅洁青裳,只带了丫鬟,携手下山,小逛三九之期的京郊镇集。
万里晴空下,西山脚挤满附近村镇汇聚而来的农户小贩。
时鲜蔬果、现捞河鲜、肉类活禽、吃食零嘴、日常所需等摆得满满当当,吆喝声、议论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阮时意挑选日用器皿,徐赫则买了葱油蛋饼,边聊边悠哉悠哉穿行于人群中。
正自感叹市井气息浓烈,忽有一人客气招呼道:“徐大人,阮姑娘,没想到能在此碰见两位贵人。”
徐赫愕然,转头见来者为中年人,一身干净整洁的仆役装束,身后还有两名小厮,手上提着大包小包。
“尊驾是?”阮时意对此人略有印象,又记不起是谁家仆侍。
那人向她展示一枚刻有“鸟雀衔云”的腰牌:“小人姓卢,是衔云郡主的采办,奉郡主之命,前来西山购买特产雪蒸竹叶糕,未料竟巧遇二位这两日,郡主还叨念着您俩呢!”
徐赫听说过雪蒸竹叶糕之名,须采用新鲜竹叶榨汁过滤,又以西山名泉所制,极具特色,远近驰名。
依照夏纤络的刁钻脾性,专程遣人置办点东西,不足为奇。
先前不是说郡主与齐王结伴云游去了?
阮时意犹自记挂姚廷玉行踪成谜之事,正愁不知何处去寻夏纤络,骤闻她未曾远行,不由得心生期盼。
“请问卢执事,郡主尚在京中?”
那人笑道:“郡主目下正于京西私宅中休憩,说是要请二位一叙,看样子前去徐府传话之人未将话带到?若姑娘不弃,不妨随小的同往。”
徐赫眸子里掠过一抹淡淡的狐惑。
那执事又道:“当然,二位若有别的事要忙,小的自当回禀,改日再来相请。只是地僻难寻,外加郡主过两日又将远行,还望大人和姑娘见谅。”
阮时意一心告知夏纤络有关姚廷玉的情况。
若对方还把情郎放心上,肯派出府兵追查,动用皇族人脉翻案,总比蓝豫立私下调查更合适。
“郡主盛意邀请,我等自该尽早动身前去探望,可惜车马在山上,折返回去需要点时间,怕是要耽误卢执事。”
“无妨无妨,”执事舒颜而笑,“若二位不弃,小的立即另备马车亦可。”
夫妻二人与夏纤络谈不上交好,甚至略有芥蒂。
事关重大,他们顾不上仪容简素、未备佳礼,当下命小丫鬟带所购物件回山,只让沉碧一人登车,前去拜见衔云郡主。
说是京西私宅,却非阮时意此前去过的别院。
马车翻山越岭途中,阮时意困倦靠在徐赫肩上小歇,颠簸整整一个时辰,才抵达一座依山傍水的独院。
此地位于城西四十里外,人丁稀少,宅院清静,隐于山林之间。
白蜡打磨过的粉墙较为新净,蓝灰瓦顶,高阶古朴,朱门饰以紫铜兽面,彰显主人家身份贵重。
阮时意见园内花木扶疏,亭阁自带隐幽情致,猜想夏纤络所谓的“远行”,不过为避人耳目,静心安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