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尽处一身玄色衣袍的洪朗然领了两名亲随,带上箱笼酒坛等物策马而近。
徐赫原是想问候哥们近况,但见对方威仪不减、容光焕发他气不打一处来,马上把妻子出走的气全撒老情敌身上。
“黑炭头!你来作甚!”
洪朗然闻言,横眉应对:“小白脸!我来看你被砸成什么鬼样!”
徐赫怒道:“我能吃能喝能走能跳!让大将军失望了吧?”
“你这家伙!吃火药了?老子好心来看你”洪朗然勒马跃下。
“你这老家伙!”徐赫捋起袖子直奔上前“在我面前敢自称老子?我打得你连你老子也认不得!”
“谁怕谁!”洪朗然撇下镇国大将军应有的风度,跨步前行。
未料大犬们均以为徐赫受欺负如箭般从前院窜出,扑向洪朗然。
黑白身影迅捷灵活龇牙怒吼,极具威慑力。
洪朗然边闪避边笑骂:“从哪弄来一帮狗儿子!”
“大毛二毛!停下!”徐赫唯恐大犬们不知轻重连忙喝止,“阿六!把狗子们牵回去!”
待门前恢复清净洪朗然闷声道:“做兄弟的好意带酒探望你,你竟如此待客!”
徐赫亦自觉刚才态度恶劣,遂拱手执礼:“我心情不好一时冒犯,恳请见谅。”
洪朗然难得他语气缓和,抬手拍了拍他肩头:“你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媳妇跑路了?”
被一语戳中心事徐赫猛地甩开洪朗然的手:“滚!”
“哈哈哈!被我猜中了?”洪朗然大笑数声“走吧!哥儿俩多少年没好好聚一聚!上等的金玉露供你一醉解千愁!”
他豪迈摆手命仆役抬进两大坛酒。
重逢后,二人初次会面便大打出手其后为掩饰交情,避而不见数日前地下城并肩作战,人前不便多言,不咸不淡聊了几句。
终究是自幼相熟打闹的兄弟,徐赫出自将军府,文雅而不失疏爽,洪朗然又是个百年不变的耿直性子,此番相见,没半盏茶时分便再度熟络。
宅院内环境清雅简洁,因阮时意添置的几处盆景和瓶花,更具浓烈的生活气息。
洪朗然小逛一圈,谢绝在偏厅用茶,径直拉了徐赫到花园闲坐,屏退左右,开启酒坛子,一手抓着酱鸡爪,一手举碗畅饮。
“烜之,老实说,你如何得知地底下的详情图?”洪朗然一口闷尽杯中酒。
徐赫立时添了三分警惕:“老洪,你奉命查我?”
“瞧你这戒备心!”洪朗然不满,“我若真要查你,犯得着这般拐弯抹角?查案的事不归我管!我就随口一问!”
“目下外头情况如何了?”
“那群混蛋!真不是人!炸毁部分民房夺路而逃,撤退前竟把两三百人困在地底!多亏你儿子核对全图,发觉有些地方未通,派机匣高手打开机关,救出一大批奄奄一息的孩童与女子!”
“女子?”徐赫上回已见不少孩童被困,但未曾见有女子。
洪朗然眼底尽是鄙夷与忿恨:“底下保守估计住了近两千人!除去被掳掠的孤儿幼童打杂,他们还圈禁了百名以上的年轻女子作宣泄之用实在可恨!”
徐赫皱眉:“近两千人!饮食等如何能保障!”
“偷抢拐骗!难怪偶有大户人家被盗等未解悬案!都往地底下钻,谁能想得到?此外,戏园子、群芳楼、顺安客舍这几个点,与外界交接,正是他们的人开设的
“话又说回来,地下城算是快清查完毕,全部交由禁卫军控制。不出两日,全城解禁后这儿不安全,你不如搬到我府里!”
徐赫料想,他随徐晟一同下秘道的事迟早会被抖出。
敌人在戒严时不敢擅动,一旦获得机会,必然想方设法报复所有参与者。
他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等额头和脸上的伤痊愈,晴岚图也彻底临摹完毕,便与阮时意夫妻双双把家还。
何曾想过,妻子把他吃干抹净后,竟趁孙子探视时丢下他,跑了!
若传出去,人家没准儿还认为他不行。
如今阮时意气在头上,他若贸然回徐家,定会闹得异常尴尬。
刚解禁就去将军府避祸?一则易遭非议,二则未免太窝囊了些。
留在家中,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洪朗然自顾啃着鸡爪,转头见他默不作声:“不乐意?不给面子?”
“堂堂大将军,收留我这小小的画院待诏,让人怎么想?”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婆婆妈妈的!”
“别的不谈,你如何对妻儿解释?”
洪朗然听闻“妻儿”二字,眸光略暗,改口道:“那我留在你家!盯着你,看谁敢来!”
徐赫啼笑皆非:“你当自己是门神?随便往门边上一贴,便能挡妖驱魔?”
“你有哪回不损我的?”洪朗然气得吹胡子瞪眼,“给个准儿!成还是不成!”
“我才不要留你在家!谁让你觊觎我媳妇好多年!”徐赫长眉一挑,语带不屑。
“要算旧账是吧?我和小阮相识在先,要不是你使阴损招儿接近她,横刀夺爱,我俩早”
话未说完,冷不防徐赫从碟子上抓了一只鸡爪,直塞向他嘴里塞。
此招又快又稳又准,且明显带着偷袭的猝不及防!
洪朗然险些被他堵住嘴,怒而把手上啃了一半的鸡爪依样画葫芦朝他戳去。
“你恶不恶心!”徐赫扭头避开,“我好歹给你一只新的!”
洪朗然不依不饶,逼得徐赫从石凳上蹦起,施展轻功掠了开去。
大毛与二毛趴在花园角落,目不转睛盯着“一老一少”以鸡爪过招,各自想办法往对方口中喂。
口水直流之余,亦百思不得其解。
追追打打半日,徐赫撵不走老疯子,唯有亲自下厨,剁羊肉、切韭菜,烙点鸡蛋羊肉韭菜饼。
洪朗然喝了点酒,兴致激昂,有一句没一句数落徐赫,抱怨他傻乎乎丢下阮时意和家人。
徐赫生平头一回没和哥们斗嘴。
这事儿,他理亏。
他甚至反思,若非洪朗然数十年如一日护着徐家人,他的子孙铁定要走更多弯路。
以往吵吵闹闹要将对方“剁成酱”,实则如徐晟先前所言,为对方动怒,才是真正放心上。
他忽而在想,倘若他真的死于建丰十九年冬,是否愿意把爱妻交给别的男子照顾?
虽心不甘情不愿,乃至心如刀割,他仍然希望,他有去无回时,阮时意能得强而有力的庇护,而无须独自面对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
所幸,他回来了,她还在。
当铁锅烧热,徐赫把面饼摊在锅底,听着肉馅受热发出的微响,没头没脑蹦出一句话。
“老洪,谢过你最后不夺妻之恩。”
洪朗然一愣:“哼!你打算如何谢我?”
徐赫翻了个白眼:“给你的韭菜饼塞双倍的馅儿!”
“切!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儿!”
洪朗然满脸嫌弃,却顺手抓起刚烙好的饼,不顾火烫,美滋滋啃了起来。
啧啧啧啧,真香!
午后,二人闲来切磋武艺,又研究徐赫内力中的寒凉之气,终不得其法。
洪朗然放不下心,却没法将徐赫绑回家,干脆死皮赖脸守在篱溪边的小宅院,还扬言要住上三五天。
他手底下的两名仆役自觉替他收拾出一套厢房,动作麻利,转眼间整理得井井有条,令徐赫无可奈何。
“老洪!实话实说,你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跟嫂子闹翻了?”
洪朗然斜目一睨:“她敢跟我闹?就算她跟我闹!我也懒和女人家一般见识!”
徐赫自打与其相谈半日,白眼就没停止过:“你那嘴硬心软的性子,瞒得过天下人,能骗得过我?说吧!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躲在小宅子守着我,定是家里有事!”
略一思索,他“嘿嘿”笑了两声:“莫非你家媳妇也跑路了?”
洪朗然恼羞成怒:“没!她五天前说要去散散心!结果今儿派人捎信说,想去江南游玩!她、她不是跑路!绝对不会跑路!”
这回轮到徐赫捧腹狂笑:“哈哈于是,你因独守空房而生闷气,溜到兄弟家喝酒?洪朗然,你也有今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