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接近衔云郡主一事,阮时意深觉自己商贾之流,贸然登门拜访郡主府,未免太过失礼。
以郡主的尊贵身份和孤傲脾气,压根儿不会搭理她这籍籍无名的一介白身。
若再提出乞观万山晴岚图,更是放诞无礼之举。
她思前想后,决意先从姚统领入手,先探清郡主的品性,再投其所好,届时看能否以画换画,把对方手里的晴岚图“借走”或“换走”。
总比找人进府盗窃要来得光明磊落些。
松鹤楼乃徐家产业,离澜园仅隔两条街。内里陈设典雅,菜肴精致,是亲朋好友小聚的极佳场所。
徐晟到得最早,见阮时意亲自指挥掌柜更换博古架上的古物,遂笑嘻嘻凑近,对她挑眉眨眼。
阮时意斜睨他一眼:“又不老实了?”
“我是想趁大伙儿没来,跟您分享关于先生的八卦!”
“没兴趣!”
“哦好吧!那我不说了。”徐晟作讳莫如深状。
阮时意嘴上虽否认,但继她的“生忌”后,徐赫已销声匿迹十天,若说能探听他的消息,兴许只有日常进出皇宫的长孙最合适。
可她一气之下已把话堵死了,只能硬着头皮扮作若无其事。
偏生徐晟拿准她口是心非的脾性,故意卖关子不说,跟她扯了一堆家中杂事,如毛头开始认字、哪位远亲来信说某家长辈过世等等,硬是不提“先生”二字。
阮时意拿他没辙,内心好奇,终归没在人前相询。
临近申时,从大理寺下值的蓝曦芸率先登楼,一见阮时意,亲切拉她问话,又遗憾徐家的朋友有孝,未能出席她即将举办的婚宴。
正聊得火热,楼梯处传来两名年轻男子的交谈声。
听出当中包含蓝豫立,阮时意已猜出另一人是谁,不由自主回眸。
“阮姑娘?好巧!这位是姚统领!”
蓝豫立假意流露出惊喜之态,笑而招呼,并引领身侧那位高大瘦削的青年步近。
那人一身银色铠甲,英气凛然,见蓝豫立介绍,当即除下半挡着脸的银盔。
霎时间,二楼食客谈论声止,隐约有一呼一吸的静谧。
诸人有意无意将目光集中至那青年脸上,眸子纷纷为之一亮。
那人身形修长挺拔,面孔俊俏秀朗,温润如玉,长眉凤眸,鬓若刀裁,挺鼻薄唇,浑身上下,浑若天成。
莫论男女,都有极短暂的失神。
阮时意原本挂着礼貌而善意的微笑,对上那双如流淌山涧醴泉的俊眸,心跳无端一凝。
她往日只闻姚统领身手不凡、年轻有为,却不曾想过,对方竟生了一副俊美无俦的容颜!
她自诩徐家男儿容貌个个出类拔萃,各具风姿,在此人丰神俊朗的章姿前,似乎差了半分深度。
更令她震悚的是,他眉宇间仿佛潜藏了某种难以言述的深邃,似乎能洞察人心。
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阮时意猛地一颤,如有奇诡念头,悄悄地,缓缓地,漫上了心间。
天边最后一抹云转化成暗红,霞光映雪,衬托翰林画院内的画栋雕梁倍显光华流丽。
中堂内烛火通明,上百名画师分作两边,垂首静候皇帝逐一检阅。
一个月前,皇帝曾陆续给“徐待诏”布置任务,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半临摹半创作,重绘“探微先生”的名作。
当这一批新作明显让龙颜越发舒展,众人开始大声赞叹,低声附和,持久的安静彻底被敲破。
嘉元帝捋须,频频点头:“徐卿家果真才华横溢!临摹探微先生的秋居图、山林藏幽图,笔法精妙,更融入开阔辽远的气魄,令人印象深刻!”
徐赫自是谦逊一番。
嘉元帝眸光带笑,又来来回回翻了两遍,感叹道:“只可惜,探微先生留存画作本就不多,半数以上压在徐太夫人手里。老人家孀居日久,朕不忍夺人所爱,只在年少时欣赏过一回。目下宫中所藏,徐卿家已一一临摹过看来,没有什么难得到你了!”
徐赫暗自捏了把汗。
诚然,皇帝搜集而来的,泰半是他闲来送赠亲友的游戏之作,真正令他名扬天下的,除了晴岚图,余下基本由阮时意保管。
嘉元帝笑容潋滟光华:“不过,朕还有最后一道考题。”
说罢,袍袖一挥,让内侍官捧出一个精雕细琢、描金嵌宝的樟木匣子。
他从龙袍袖袋翻出一把金钥匙,亲手开锁,慎重拿起内藏的一卷两尺宽的卷轴。
众人凝神屏息,目带钦羡,看徐赫躬身俯首,高举双手礼接。
嘉元帝含笑示意他展开一观,并得意笑道:“探微先生的惊世之作万山晴岚图,相传有六段,此为其一。徐卿家若能重新临摹达九分相似,朕定重重有赏!”
徐赫心下狂喜,面容则呈现感恩与惭愧。
他日以继夜作画、处心积虑进入翰林画院、博得皇帝信赖,全为了与此旧作重聚。
若能得这一卷,离揭晓阮时意祖父的秘密又近一步,更让他在爱妻定下的赌局中先赢上一回。
画卷重若千斤。
他按捺双手的轻颤,于余人艳羡惊叹的注视下,谨慎展开画卷。
然而,只需一眼,他忽觉胸臆间窜出惊怒恼火,怄得他差点当场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