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几句,徐赫收起眼角眉梢的虑意翻身上马带领马车悠然踏入漫山遍野红黄交接间。
阮时意借欣赏窗外风景为由时不时偷望他的背影试图捕捉泄漏的审慎与警惕。
然而,目睹他青袍似淡日笼远山,被秋色衬托出一股离世出尘之姿竟让她怔然出神。
“姐姐你目不转睛盯着先生,不怕我大表哥生气?”
秋澄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声音虽极低,仍诱发徐赫微微一颤。
阮时意自是猜出他在憋笑暗自咬牙,对秋澄道:“我在欣赏你所赠的马儿神清骨骏,毛色油光水滑一眼知是非凡之物你竟舍得割爱相赠?”
“姐姐有所不知,我从先生处讨了一幅外祖父的山水小品保存极佳印鉴、章子、题跋和落款全是对的,是真迹!连书画院的老先生们都忍不住惊叹追问我从何得来嘿嘿我当然保密呀!如此说来我赚大了!”
秋澄乐得嘴不合拢。
阮时意内心疯狂翻白眼三郎这个骗子!是真保留了老画?抑或用新作做旧?
若连书画院的老先生也辨认不出,必定到了以假乱真之境地。
所幸,他是真的徐探微,即便造假,也假不了。
阮时意莞尔一笑,挽了秋澄的手,静下心细赏秋山风光。
行至山崖边缘,道路蜿蜒曲折,偶有数处急弯,一侧为山壁,一侧为悬崖峭壁,叫人心惊胆寒。
每挨近危险地带,徐赫便走在外侧,连声提醒车夫缓下来、注意安全。
秋澄笑容灿烂,连声夸他“观察仔细、人也贴心、实在太会照顾学生”云云。
阮时意深知这孩子历来爱恨分明,喜欢的会一味狂夸,讨厌的会直接痛扁一顿。
她这个外祖母,始终拿捏不准外孙女的心思。
以秋澄的公主之尊,大抵不会随便对“书画先生”抱有奇怪念想。
可小丫头保留了徐明初当年的刁钻古怪,想法异于常人,万一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岂不麻烦?
阮时意极力转移秋澄的注意力,有一句没一句谈起赤月国风貌,也以“阮姑娘”的身份,问候了赤月国王后徐明初。
“前些天收到我娘的信,她问我何时回去说是要派人马来接,倒没提身体康复了没,不过我父王必定会召集各族名医来为她治病,没什么好担心的。”
秋澄轻松一笑,她在熟人前提徐明初,不再用“母后”之类端架子的称呼。
“看来,传言道赤月王很爱王后,半分不假。”
“那是!我父王当年来大宣,原是想娶个公主,结果路遇我娘,一见钟情,迫不及待便抢着娶回去了!”
阮时意唇边笑意苦涩:“噢!原来如此。”
还真会哄孩子啊!
秋澄觉她笑得古怪,摇晃她浅青色袖子,问:“你该不会听说别的细节吧?外祖母可有跟你提我娘的事?说来听听呗!”
“提过,”阮时意眸色一冷,“可我忘了。”
她并不愿意提那桩谈不上光彩的陈年往事。
外界均称,赤月王丧偶数年,意欲求娶大宣国公主偶遇徐明初,爱得不能自拔,才不顾跨越身份地位提亲。
只有极少数人知情,徐明初和赤月王的邂逅,全是她自己设的局。
那时,徐明初乃将军府没落后代,性子张扬,与贵女们格格不入父亲徐探微虽名动天下,终究已“不在人世”母亲经营书画文具生意,实为商贾之家,富而不贵长兄徐明礼高中状元、初入仕途,政局尚未稳定二哥徐明裕走南闯北,一度亏得血本无归。
徐明初独立特行,不愿听从阮时意安排嫁入蓝家,选择在赤月王登山时,“与丫鬟走散、迷路昏倒”,为年长她十几岁的赤月王所救。
因她生得美丽,又身份不明,赤月王只能先带回行馆,悉心照顾。
当徐家人急不可耐四处找寻自家小姐时,徐明初的贴身丫鬟还装出张皇失措的自责,带着大伙儿满山遍野乱找。
殊不知徐明初正泪光泫然、病态娇软,慵懒躺在彪悍威武的赤月王怀中。
等到她“痊愈”归家,跟随在后的,是赤月王的大堆聘礼。
英雄救美,引为佳话,轰动全城。
随着徐家攀上了异国王族,“探微先生”再次获得高度追捧,兼之徐明礼资历渐长、声望日隆,徐明裕生意蒸蒸日上
最大的坏处,莫过于阮时意与闺中密友闹翻。
萧桐当年满心认定徐明初会成为她的儿媳,转头见自己喜爱的后辈嫁给了几乎能当爹的一国之王,气在头上,大骂阮时意心机重、见风使舵,骂她罔顾旧情,怂恿女儿攀龙附凤。
阮时意早早为徐明初的狂妄任性而大动肝火,再被好姐妹冤枉泼脏水,更是怒火中烧。
她将努力维持的温婉从容全抛诸脑后,毫不客气回怼,二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十七年过去,事实证明,徐明初当年的那步险棋,确实是徐家重新登顶的转折且她自幼经历家族动荡、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而赤月王地位尊崇,待她百般宠溺,不失为理想对象。
至于他们夫妻二人如何向秋澄美化相爱过程,已不重要了。
幸福美满,就好。
过了那段险路,沿途野果累累无人摘,霜风卷落红黄褐叶,铺展了一路。
沿着小道抵达一处平台,再往上走为泥泞小道或石阶,阮时意与秋澄带了贴身侍婢弃车而行,只留车夫、杂役原地待命。
徐赫牵马在前引路,偶尔回头与祖孙二人讨论林木的种类、山石的形态,作画时该如何表现、如何取舍,半句不提私事。
他有武学根基,攀山时脸不红心不跳秋澄、护卫与静影同样会武功,亦无任何压力。
只苦了阮时意,纵然拥有少女体魄,终归柔弱。
往上攀登数十丈,那张芙蓉脸在淡青衣裳的映衬下越显绯红。
徐赫屡屡回望,放缓步子,眸底如有怜爱。
静影见状,抢上两步,搀扶阮时意徐行。
待众人登至山顶松畔亭,仆役取出食物、茶水等供他们享用。
秋澄领着侍婢到处溜达,阮时意累得坐在石凳上,弯下腰,双手不住揉腿。
徐赫信步入亭,眼光扫向她时,低笑:“你体力比起以前还差,难不成缺乏锻炼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