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晟表情古怪,欲言又止,跟着行礼作别。
阮时意亲送子孙出书阁,见长孙连连回望,暗含审视,深觉有异。
她顾不上用膳,转身返回,沿楼梯径直登上二楼。
楼上孤灯未灭,空无一人。
案前仍堆叠账簿,黑漆嵌螺钿花多宝格上的古器、瓷瓶、红珊瑚枝等物,似被人挪移过,摆放更具韵味,不像徐晟所为。
阮时意正自狐疑,忽听山水六条屏后传出轻声哂笑。
“呵呵,你我清清白白?信口欺瞒我徐家子孙,你良心不会痛么?”
阮时意又惊又怒:“你不是早翻墙走了?”
徐赫从屏风后缓步而出,神情复杂。
“我、我只想偷瞧儿子两眼我动身离京时,他俩才牙牙学语。”
阮时意心头微酸,咬唇不语。
“阮阮,你有所不知,我不远千里带回两条异域大犬,满心想训练好,让两孩子各遛一条,以逞我平远将军府小公子的威风谁知,平原将军府没了,儿子比我这爹还年长个十几岁”
“再说也无济于事,”阮时意打断他的感伤,“晟儿瞧见你了?”
徐赫耸肩:“他上来转悠,先是翻了会儿书,后朝这方向走近,最终没作任何行动。”
阮时意四下张望,后知后觉,老酸枝短榻上竟整整齐齐叠着他那件洗净未还的浅青色半臂衫!
若仅有一件来历不明的男子衣裳,徐晟大概会旁敲侧击问几句。
既有衣裳,又在屏后藏人那孩子或许断定,自家祖母寂寞难耐,悄悄在澜园会情郎?
眼看徐赫忍俊不禁,阮时意气成河豚:“我数十年清白名声,全被你毁了!”
“你的清白早被我毁了,再毁点名声算什么?大不了,我对你负责到底呗!”
他摆出勉为其难状,笑意难掩跃跃欲试的期待。
阮时意懒得纠结他嘴上占的便宜,收敛怒容,正色道:“既然苏老说,圣上要搜集万山晴岚图,这差事显然落在我堂弟头上,那日他下属才说首辅大人、洪大将军”
徐赫皱眉:“你把我的画给了洪朗然?他懂个屁啊!”
“他是不懂,但洪家当时出借整套院落!还管吃管住!我抵押你一张画,总好过把下半辈子抵押给他吧?”
“他想得美!”
阮时意恼他掺杂不清:“三郎,你能否别管陈年旧事?当务之急,该查清爷爷藏了何种秘密、在哪一段。还有,圣上此举,是知晓画中奥秘,还是单纯钦慕你这探微先生?也得先弄个清楚明白!”
徐赫愕然:“皇帝钦慕我?”
阮时意没好气地道:“圣上少时阅览你的画作,大为沉醉,甚至因自己生于你堕崖的次年,时而幻想自己是徐探微转世,时而又硬要尊你为师。先帝不堪其烦,才追封你为大学士。”
“噗怪不得,我无缘无故多了两个头衔。”
阮时意半点也不愿谈论那位号称她亡夫托世的荒唐帝王,连忙转移话题。
“晴岚图原由六张拼接,后一分为六。我仅保留你落款的末段,数月前从平家人手里索回第二段要不改日,你先揭下这两幅试试?”
“其余呢?”
“其余我再想办法,只要没被毁,总能寻获。可你怎么不早说?”
“先前没问,一则四十年期限未到二则,你又不要我,我岂敢问这事?”
徐赫动不动把“不要我”三字挂嘴边,俨然一副委屈兮兮的弃妇模样。
阮时意不知该哭该笑。
祖父秘密是真,但徐赫以此再次接近她,亦假不了。
她犹自寻思画的去向,徐赫磨牙:“你打算先去洪家?”
“比起宫里和下落不明的,洪家那幅最易得手。”
徐赫火冒三丈:“不许你亲自去!别以为我不晓得,他儿子看上你了!那小子给你买的前朝老坑端砚,还是我前日路过集贤斋,好心帮忙挑的!今儿在你案上看到,没把我气死!我徐赫造的什么孽!好不容易争赢老子,还得跟他儿子抢!”
阮时意莫名觉得,他吃醋的抓狂样子有些可爱。
毕竟,当年他比她大七岁,手段高明,对她的追求不着痕迹、润物无声,悄然拿捏芳心,害她情思缠绵、无法自拔,掉进狼窝而不自知。
而今,算是风水轮流转。
“我不亲去洪家,你去?”阮时意禁不住莞尔,“也成!我替你收尸!这么些年,老洪一直嚷着,恨你尸骨无存,未能挫骨扬灰,来日九泉之下,誓必将你剁成酱”
徐赫脸色由青转红,怒而捋袖。
“看谁将谁剁成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