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片刻,阮时意直视徐赫双眼:“你要是想见一见,也没多难,但我不希望你们太快相认。”
“为何!”徐赫明显不悦。
“你得为徐家声望着想,为子女着想,此事暂且缓一缓。”
“瞧你说的,好像我不姓徐?我就不是徐家人?”
阮时意无奈:“没错,你本该是徐家的顶梁柱。可现下,你在徐家”
徐家人心目中,他是才华盖世的象征,是支撑信仰的骄傲,是供奉在灵位上的祖辈。
“我懂,我在当今徐家根本寻不到一席之地,对吗?我回来不想争抢什么,你若觉儿女成人,我帮不上忙,那那咱俩用目下的身份,再次成亲,从头来过,好不好?”
阮时意苦笑:“以你我相貌,若公然出双入对,必定惹人怀疑。再者,我一把年纪独处惯了,当不了你的小娇妻,你何苦被旧情束缚?”
“你!你是打定主意,不要我了?”徐赫双目赤红,哑嗓渗透绝望。
“这话,我没说。”
“但你确有此意!否则,你岂会装作不认识!”
阮时意叹道:“那时,我只道你蓄意远离妻儿,又断定你另有家室,才眼下既明白因由,当然不会狠绝将你排挤徐家门外。
“说句真心话,我活到知天命之年,还死过一回,情情爱爱早在上辈子的寡居年月淡如水般清澈而你年轻力壮,才华横溢,守着我这老太婆度日,岂不可惜?”
有句话,她没敢揭破若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他的爱意能维持多久?
徐赫瞪视眼前清丽绝俗的娇颜,负气道:“你恨我。”
“也许,恨过。”
“比恨更可怕的是恨过。”他搓揉脸面,沮丧得无以复加。
恨过,放下,就不在心上了。
静默半晌,阮时意柔声劝慰。
“三郎,我曾视你为全部,堪与天比。天塌了,我只能靠自己,久而久之,能剩几分念想?”
徐赫眼眸泛起水雾,艰难启齿。
“阮阮,我依然视你为全部,自始至终。”
微微颤动的话音,如飘羽回旋,落在她心头紧绷的孤弦上。
心瞬时软了三分。
徐赫窥见千载难逢的良机,深深呼吸,鼓起勇气,展臂前行,意欲狠狠将她揉进怀内。
阮时意心跳一凝,脚下纹丝未移。
眼看只差不到两尺,忽有一物自远处树上破空飞来,正正砸落在徐赫足尖前半寸。
一枚圆石。
徐赫顿时如炸毛的猫:“阮阮!你手底下的丫头太放肆!”
阮时意啼笑皆非。
居然忘了!徐明裕让静影贴身守护她这老母亲,其中一个要求是绝对不允许任何男子触碰她。
是以静影虽奉命远离,却时刻防范“书画院先生”对自家主子图谋不轨。
尴尬气氛于缄默中酝酿。
徐赫恨得牙痒痒的,满腔柔情被石头砸得七零八落:“你倒是给个话儿呀!”
阮时意目视他气鼓鼓的样子,越来越不确定,有着心理年龄落差和悠长岁月鸿沟,他们能否和睦共处。
应允他,有违本心拒绝他,于理不合。
左右为难之际,适才女学员对他的溢美之词飘渺而来。
阮时意慎重开口:“三郎,你尚有更多选择、更广阔的天地。”
“没有你,我在广阔天地间孤独终老,有!何!意!义!”
徐赫终归处于火气旺盛之龄,被她四两拨千斤的话语一激,登时要炸了。
阮时意心底蔓生出淡淡薄凉她老了,他却还没长大。
“三郎,人生在世,所做选择都是赌,总得有胜负输赢。譬如,我嫁给你,换来半生寡居,但在绝境中培育了优秀的儿孙,我没后悔譬如,你婚后潜心作画,获得高超技艺和非凡眼界,为此失去与家人团聚的时光
“咱们做选择前未必稳操胜券,未必通晓得失,未必如愿以偿,只能愿赌服输。现今世道大不相同,你不妨适应一番。我能予你应得的好生活,让你衣食无忧、随心所欲,但认亲也好,成亲也罢,先缓缓,免得你遇到更适合的佳人时,又心生悔意。”
徐赫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灼烧。
“几个意思?你就这么着急把我推给别人?还想拿钱打发我?阮阮,你究竟当我是谁?徐家最多余的人?是徐太夫人、徐首辅、徐首富、赤月国王后的累赘?
“我徐赫虽无职无爵,未提枪上马,也非治国之才,可我不会饿死街头!更没打算向你们母子讨还什么!你怕我扰了你们的美满幸福,不让我认亲,又不肯和我一处好!我成全你便是!”
说罢,一甩袍袖,转身迈步。
阮时意哑然失笑。
她忽略了他是丈夫而非亡夫。他的认知里,她原是对他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的温软妻子。
而此时此刻,她以“徐太夫人”惯有的长者口吻,惹恼了素来骄傲的将军府公子。
徐赫怒气冲冲行出丈许,忽地停步,蓦然回望她。
“阮阮,我唯一庆幸的是,你活生生地抛弃我,总比你不在人世,要好上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