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微感突兀,印象中,她未曾自我介绍姓徐或姓阮,他从旁人口中打听过她?
尚未想好如何回话,院落传来叽叽喳喳的女子谈笑声。
“徐先生好早!”
“先生,您上次谈到的留筋法”
她们似对徐赫的出现分毫不觉意外,语带三分娇羞、七分调皮,含笑与他招呼,并围着他咨询技法上的疑难。
徐赫俊容霎时平添赧然,还不忘转眼偷觑阮时意。
阮时意懵了,这算什么情况?
之前的回避呢?她才三天没来,对方态度明显与集贤斋、撷秀楼那两次相遇时截然不同!
“你可算回来了!”黄瑾笑见她面露困惑,笑道,“咱们早就向苏老请求,希望请徐先生闲来指导咱们花鸟画,先生好像不大乐意,直到大前天才首肯!以后每隔两日来作点评。”
阮时意端量门口那挺拔身姿,因他比小姑娘们高出一头,眉眼间的窘态无半分遮掩。
她有种直觉,这家伙或多或少是为她而来。
不多时,女先生进苑,包围徐赫的女学员才怯怯退开。
徐赫也没多废话,简单布置了一道题目,要求大家从周边的山石草木、花鸟虫鱼中自行选择题材组合。
随后,大伙儿三三两两结伴,分散到各亭台阁榭寻找素材。
阮时意存心避开到处巡视的徐赫,撇开黄瑾,专门往偏僻处钻。
东苑最北处新植一大丛君影草,叶子肥厚,花茎悬挂如铃铛般垂下的白色小花,别有风致。
随手拿淡墨草草勾勒,她清晰听见脚步声自后而近,轻且稳。
无须回头,已猜出是何人。
存心逮她?这人不至于厚颜无耻到找她这小姑娘当“亡妻”的替身吧?
徐赫负手而行,于她身后半丈外停步,嗓音不起波澜。
“姑娘上回撒了谎。”
呵呵,来兴师问罪的?
阮时意镇定自若,转身注视他点漆般的黑眸,“先生何出此言?”
他眸光灼灼,又似极力遏制澎湃心潮,淡声道:“在下只问姑娘一个问题众人挑选物料制作石色时,姑娘何以藏身杂物间?”
“那先生呢?”阮时意挑眉,“先生作为书画院新聘请的名师,在四苑师生同聚一堂的重要时刻,缘何能发现我躲在杂物间?想必苏老对此更感兴趣。”
徐赫大抵没料她会反问,一时踌躇,片晌后磨了磨牙:“我、我我在和小侄子玩捉迷藏。”
“”
阮时意差点当场给他翻个优雅至极的白眼。
拜托!徐三郎!你还有更牵强附会的理由吗?
徐赫等不到她的回答,复道:“姑娘若真是徐太夫人助养的女子,岂会在阮大人到访时悄然躲避?在下看过姑娘来书画院的记录,每逢初一十五必定缺课”
“那按照先生所推断,我若非徐太夫人助养的孤女,会是何人?”
阮时意直觉他已有所警觉,干脆把话题抛出。
徐赫乍露窘蹙,怔然凝望她须臾,双足不受控地前挪半步。
湿润眼底如有温柔,如有委屈,如有悲痛,如有无奈。
“阮你、你真不打算如实相告?”
阮时意失笑。
历经半世跌宕起伏,她心性已不复年轻时的弯弯绕绕,更无捉弄他的心思。
前些天亲眼见证他流露脆弱易碎的一面,她越发相信,三十五年前的他,并非存心为抛妻弃子而远行。
更甚者,时隔半辈子回京,他对她的死无法释怀,在长兴楼作画排解,见了她的青春容貌,一度悲痛得难以自持。
纵使初次重逢时,他们先入为主,断定对方不在人世,而将彼此误认为旁人,过后依旧凭借数载相知相惜相守的熟悉,从蛛丝马迹中揭破伪装。
可他们当真要在书画院这等人员繁杂的场合,开成公布,细数恩怨?
默然相对之际,清风徐摇竹影,鸟语荡入花浓处。
他恰如思忆中温雅俊逸,她亦重拾少女年华的剔透玲珑,各领一身湛湛风华。
不远处嬉笑打趣声渐行渐近。
良久,阮时意霁颜浅笑,清眸皎皎如月,软嗓细细似雾。
“先生多虑了,学生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