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芸兴致高昂,滔滔不绝地自夸功不可没。
阮时意无言以对,于缄默中等待雕饰精致的游船靠岸。
船头立着的妇人,年过五旬,两鬓发白,皱纹明显,蓝绿绸裳款式简洁大气,犹有将门世家风范,正是蓝太夫人萧桐。
远远望见阮时意的一刻,她整个人呆住了,持续至岸上众人含笑相迎,亦无丝毫缓解。
“见过蓝太夫人。”阮时意盈盈福身,唇畔缱绻几许笑意,以遮掩久别重逢的唏嘘。
她们曾是那般倔强高傲,互不相让,誓不低头,硬生生让自幼相伴的情谊在熊熊怒火中燃烧,日复一日,烧成了灰烬。
如果当初她们其中一人率先给对方台阶,也许不会留下十七年遗憾。
萧桐泪眼直盯阮时意,嘴唇哆嗦着,双手一把拽住她胳膊,如同抓住世间罕有的宝物。
蓝家余人大眼瞪小眼,均觉自家太夫人过于失态,又不敢多言。
“太夫人也觉得很像?”阮时意极力压抑情绪起伏,换上轻松打趣的口吻。
“像!太像了!”萧桐死死扣着她的手,“像按她样子长的。”
“因容貌相似,她老人家没让我姓徐,而是跟她姓阮。”阮时意搬出先前积攒的措辞。
“好孩子,”萧桐眼中泪突然决了堤,“陪老身走走,咱们好好聊聊。”
边说边迫不及待挽着她,踏上湖岸柳荫小径。
蓝家上下、徐家仆侍自觉落在一丈以外,予以“一老一少”足够空间。
蓝曦芸大为沮丧,她事前为新结识的小姐妹备了大堆夸赞之词,好像半句也用不上?
走了一小段路,阮时意见萧桐止不住泪,忙将帕子递至她手上,并竭力摆出后辈该有的温柔恭顺。
当年闹得再凶,这死要面子的女人也硬撑着不服软,缘何初见她这“小辈”,反倒卸下所有防备与尊严?
“阮小姑娘,她可曾提起过我?”萧桐问出此言时,无端增添与身份不符的诚惶诚恐。
“回太夫人,当然提起过。”
阮时意维持优雅得体的笑容,谎称“徐太夫人”曾细诉两家世代情谊。
萧桐垂泪:“我俩整整十七年没当面说过话,她走时,还恨我吗?”
“从来没恨过,”阮时意咬唇,“她一直念着您。”
“我不该说她心机重、见风使舵,更不该骂她攀龙附凤、罔顾情意。她生气是对的。即便世上人人对她有所误解,唯独我不应该,明知她家丫头执拗,我还火上浇油我欠她一句道歉,可惜没机会了。
“有别于表面熟络亲热、背地里勾心斗角的假姐妹,我俩相互理解、相互竞争、相互成就只恨年轻时太过要强
“你大概无法想象,当我听闻她在喜宴结束后撒手人寰,我、我顿觉人间一片黑暗,向她妥协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被夺去了。
“我该早点与她达成和解,而非跑去她灵前、墓前流泪。阮小姑娘,你莫笑话我这老太太啰嗦,你实在太像她像是替她继续活下去,教我既高兴又感伤。”
阮时意的怔忪逐渐化作了然萧桐面对熟悉脸容,无意中将“阮小姑娘”当成替身,忍不住宣泄久藏在心的痛楚和悔恨。
她鼻头发酸,喉咙干涩,压根儿没勇气接话,生怕不慎泄露心底的忧伤和感动。
往日,她偶有自怨自哀之时,恨此生早早守寡,和女儿缘浅,与最亲密的姐妹闹翻就连“死后”,也能亲耳听见信赖的晚辈口出恶言。
但今时今日,听萧桐放下执拗后的肺腑之言,她深刻认识到纵然独力披荆斩棘数十载,但爱戴、温暖、敬重,从未真正离席。
“阮小姑娘,你家太夫人既不怨我,大抵会容许你闲时陪陪我。”萧桐拭干泪痕,泫然眸光中徜徉期待。
阮时意小声答道:“那是自然。”
“嗯如果她尚在人世,该有多好。”萧桐握住她温软小手,“那时,我俩约定,等儿女们长大自力更生,便结伴游山玩水谁知,造化弄人。”
阮时意几欲冲口答应陪她四处游玩,不料她骤然停步,审视目光带笑,越发慈祥。
“曦芸常夸你端庄大方,我也觉你秀外慧中”
“太夫人过誉了。”
“数代世交情谊,乃不可多得的缘分,你若没订亲,不如,来当我的孙媳妇吧!”
“!”
阮时意暗暗咬牙。
蹉跎半辈子,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感动不过半盏茶,转头就逼婚?
你们蓝家人一天到晚把姻缘事挂嘴边,一个个都是红娘再世吗?
她正要婉言谢绝“好意”,却听身后众人齐声问安:“见过大将军!”
不、会、吧?
阮时意有种捂脸狂奔的冲动。
果不其然,洪朗然那粗糙而响亮的嗓音御风而至。
“阿桐,来我别院前游湖也没打招呼!不把我这大表哥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