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还打着如意算盘,倘如事情顺利,或许可向徐家“另借”探微先生其他小画作,未料徐家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她好看,更以金钱打发的手段逼她离开。
见她怒不可遏,阮时意淡然道:“夫人何必动怒?敝府丧事未了,不便相邀入内奉茶,免得夫人沾晦气。”
“晦气”二字说得一字一顿,教平氏面如死灰。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昨日那番言辞被听了去!
可她如何甘心被一小姑娘嘲讽,转目睨向周氏,“徐夫人,贵府小辈没大没小、没规没矩,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周氏尚未作答,徐明礼的清朗之音从二门后飘然而至。
“只怕徐家规矩,轮不到安定伯夫人来立!”
余人立时转向其所在,却见徐家兄弟一同行出,粗糙苴麻孝服丝毫未削弱清贵气派。
二人径直走到阮时意身边,确认她未受辱,脸色略微缓和。
如此明显的袒护,平氏眼再瞎也瞧得出来。
以徐明礼的根基,起复后依然是无可动摇的朝廷柱石,兼之徐明裕富赡充牣,徐明初为邻国王后,恩宠无限
为出一口气而得罪徐家?她还没到愚不可及之地。
当下,她收敛跋扈状,朝徐家兄弟盈盈福身,强颜欢笑:“承蒙太夫人关怀照拂,深受探微先生佳作熏陶,岂敢再收谢礼?不打扰诸位了。”
维系表面和谐,她仓促告辞,上轿前回头觑望,只见那少女由徐家兄弟护着进院,垂眸间潜藏超乎年龄的淡泊与释然。
平氏心底腾升出异样感,悄声对心腹丫鬟道:“派人打听一下,那盛气凌人的小妮子究竟是何来头。”
“徐太夫人”下葬当天,子孙依礼守制,居于半山垩室内,晓苫枕砖,自种自食。
阮时意领着于娴,以及徐明裕为她精挑细选的仆侍,不动声色迁居城东澜园。
澜园由阮氏废园改建,是阮时意早年回购的私宅之一,门庭雅洁,室庐清静,颇具大隐于市的情致。
于娴身为徐家资历最深的老嬷嬷,不好明目张胆伺候她这“小姑娘”,唯有充当管事,仔细打点新居事务。
安顿后,阮时意压抑对子孙的牵挂和顾虑,持徐明裕的信件和印鉴,秘密接管徐家生意。
几位大掌柜早闻徐家名下产业将由某位远亲执掌,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位娉婷袅娜、玉柔花软的小姑娘。
目睹她的沉稳内敛、镇定从容,他们惊诧之余,始觉心安。
阮时意尽可能减少抛头露面的机会,将绝大多数事务分摊给众人。
半生顶着探微先生未亡人之名,以及重臣、富商与异国王后之母的头衔,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尊号,她历来隐忍克制、慈颜软言。
前些天纡尊怼了平氏一回,积压多时的恶气顿消,方知徐赫死后,她活得有多委曲求全。
上天垂怜,予她一场不知能持续多久的青春。
一旦查出迫害徐家的幕后真凶,她将彻底抛开“徐太夫人”的担子,为自己好好活这一趟。
“徐太夫人”想做而不能做、或没来得及完成的事,可交予“阮姑娘”处理。
譬如,重拾笔墨丹青,索还万山晴岚图乃至随心所欲。
常言道,男子三大幸事为“升官发财死老婆”。
阮时意重获新生,玉颜光润,资产丰厚,算是过上“貌美多金死相公”的逍遥日子。
放眼望去,除她以外,京城中仅有一位活色生香的女子,能达此境界。
想起那人娇纵狂肆的风流情态,阮时意樱唇掬起一抹微妙笑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苍鹰展翅驭春风,盘旋于北冽国与雁族领地交界处的雪山谷地。
寒冰冷雪日渐融化,层层崩塌。
两条黑白双色大犬狂奔于茫茫雪域间,颈脖上的铃铛和铁链叮咚作响。
它们停下细嗅,不约而同冲着雪堆狂吠不息,使劲乱挖乱刨。
一炷香后,雪坑里露出一张青年面容。
长眉墨画,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的五官如美玉雕琢,对得起世间各种溢美之词。
“汪汪汪喔喔”
大犬仰天长啸,毛茸茸的爪子重重踩中那人胸口。
良久,青年睫毛轻颤,微睁眼缝流淌一线明净光华,继而薄唇翕动,喃喃低哼。
“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