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意外之喜。”路易十四说。
这时候邦唐已经从门外的侍从手中接过了国王面包,蛋糕和葡萄酒、咖啡等,路易十四一向看重自己的健康,现在的医学还是无法支持起一个完整的保障体系,他很少吃甜食,也不嗜酒,烟草也很少碰,晚上和孩子一起喝牛奶而不是咖啡,但今天肯定是个例外,以拉略是他的臣子,也是一个老朋友,国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随意地提起玛利曼奇尼,又或是马扎然主教,甚至富凯,这些名字或许早就被健忘的凡尔赛人丢进了灰烬里,却还在太阳王的记忆力熠熠生辉。
以拉略又因为曾经身为大审判长的关系,从来以缄默为美德,国王的话不会轻易从他的口中传出去。
“是鲑鱼吗?”以拉略举起国王面包说道,这种夹馅面包之所以叫做国王面包,就是因为路易对狩猎后的“美餐”不敢恭维对于国王,领主与爵爷来说,在狩猎后烹煮猎物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早一百年,这些猎物还是贵族们肉食的主要来源,但狩猎得到的猎物,有很多都是野生的,即便不是栖息在林地或是荒野里的,也是猎手们猎捕到的,这时候可没成规模的养殖场。
但这种“美味”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寄生虫。寄生虫这种东西,附着在人类身上也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在宫中的大厨房里,猎物还能得到精心彻底的处理,在外面,条件可没那么好,几乎都是粗略地处理后,就投入汤锅或是架在篝火上,是不是熟透了谁也不知道,甚至为了避免焦糊,仆人们还会有意识地提前结束烹饪。
结果就是一些可怕的小生物跟随着半生不熟的肉一起进了人们的嘴巴。
如果对十八世纪之前的人进行解剖,你会发现那时候的人们肚子里充满了鼓鼓囊囊的各种虫子,不过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在路易十四之前,贵族们因为虔诚,平民们因为穷苦,都不洗澡,那些肉眼可见的虫子他们都像是养着家畜那样养在身上,又怎么会在乎看不到的?
因为这种考虑,路易十四才在狩猎的时候将野餐的习惯提前了一两百年在十九世纪初的时候,那种将大大的篮子装满了冷肉、面包与葡萄酒的行为,也就是户外野餐,才开始流行起来。当然,在他尚未亲政的时候,也有人暗中嘲笑年少的国王如同一个女人那样讲究,但随着他威严日盛,这种行为就变成了一种高雅的品味。
国王面包倒要比户外野餐流行的快得多,这不算是完全看国王的面子,而是这种无需正襟危坐就可以拿着畅快淋漓地填饱肚子的食物实在是太适合出现在赌场、舞会,会议室以及另外一些特殊的场合了。而且这种食物贵贱皆宜,你可以往面包里夹昂贵的火腿,也可以往里面夹点普通的烤肉馅,就算是夹点黄油或是奶酪也行。
在佛罗伦萨,虽然痛风病人比路上的石子还要多,但只要略微有点身家的人,肯定会顿顿享用鲜甜的鱼虾,痛饮美酒,哪怕医生已经证实了这种疾病既不是魔鬼的诅咒,也不是上帝的赐福,而是过多的摄入海鲜与酒精引发的“石头病”,依然无法阻止他们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路易十四是个节制的人,但那些服侍他的人肯定会尽情尽理地为他奉上最好的东西也就是意大利人最喜欢的痛风病源头。
“鲑鱼,可能还有一些牡蛎肉,”路易说,然后他想了想又说道:“在罗马你也应该经常吃到这些吧。”
在这个时代,龙虾还是人们认知中的海蟑螂,意大利人的贵族们喜欢的海鲜包括了鲸鱼、海豚、鲑鱼和梭子鱼,大的海蟹,还有各种贝类,路易这样说,是因为在罗马主教们相互宴请是一桩很常见的事情,当然,在亚历山大六世时期,这种宴请就不免变成了疯狂的彼此杀戮。
“嘿呀,”以拉略喊道:“您还不知道法兰西,还不知道罗马吗?我若是受了谁的邀请,准会以为厨房里有个波吉亚的人在等着我呢。”他说的正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家族波吉亚,它以善用毒药而闻名。
“就算不用毒药,都有许多人希望我去死了。”以拉略继续说道,如果他只是一个法国人,即便已经攀升到了红衣亲王的地步,主教们也不会推举他为教皇,当初的阿维尼翁之事,留给罗马教会的耻辱只怕教士们一千年都忘不了。但问题是,以拉略的家族虽然是在里世界的加约拉,但追根溯源,他们原本也在意大利,以拉略是个意大利人,他是有资格成为教皇的,红衣亲王中的一些不免有些担忧,毕竟现在的法兰西强大且富有,路易十四将这样一个有力的助手送到罗马来,就不是为了信仰或是教会的。
事实上,如果以拉略不是大审判长,有着出众的天赋,他来到罗马后,或明或暗受到的排斥、诬陷甚至刺杀,也早就把他驱逐出罗马甚至丢了性命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路易将咖啡移到嘴边,隐藏着笑意的眼睛在升腾的雾气后注视着以拉略:“但很值得吧。”
以拉略看向他,“当然。”片刻沉默后,他说。
那时候,还是一个年少的国王的路易十四曾提出过一个问题一群无能的人如何能够如此长时期地残忍地统治着一群有能的人呢?
是啊,就和他遇到陛下之前,吃半熟的肉,直接饮用水渠与湖泊里的水,穿着中空的粗劣黑袍,腰系铁链,严守律法,甘愿忍受各种折磨与羞辱,对他来说,岂不是如同日落日升一般寻常的事情么?他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但在马扎然主教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还是乘机勒索一笔钱,好让苦守在加约拉的家人们能够不受饥寒之苦。
他甚至没想到自己可以取代巴拉斯。
马扎然主教算是引燃了他心中的野心种子,但把它催发出来的还是路易十四。
“怎么了?”路易问道。
“没什么。陛下。”以拉略说:“那时候我们多么年轻啊。”
“难道我们现在就很老了吗?”虽然已经有了不止一个孙辈,路易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正在衰老,他依然精力充沛,思维敏锐,也许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加在他身上的束缚越来越少,他如今反而比才即位时随心所欲,轻松愉悦。
“也许是因为已经看到了道路的尽头吧。”以拉略说:“陛下,您还是那样精力旺盛,我却觉得像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曾经十分鲁莽。”路易回忆了一下,如果是现在的他,会不会一意孤行地攻打佛兰德尔甚至荷兰?
还是会的,时间能够改变的东西很多,性格却不在其中。
“你看到了我们即将抵达的终点,”路易又问道:“但您看到我们是如何到达的吗?”
“就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以拉略不由得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来:“陛下,我作为亚历山大八世的特使,是受人委托,来与您做谈判前的节略的。”
“那么就说说吧,是谁想要与我谈判,不会是默罕默德四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