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前,天象大乱,天穹有一百零八星坠落人间,气势浩浩如人间末日,大宋国师玄机子试图推演天机被反噬而死。”
诡异的是,在那之后并没有巨大灾难的消息,没有任何城镇村落被毁,甚至朝廷与江湖人士专门组织了人手去寻找都一无所获,没有任何关于这些陨星下落的消息传出,仿佛它们从来不曾降落在人间。但是,所有的顶尖武者都感觉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它们武道前途中的一些瓶颈,消失了。
本身已经修到武道巅峰的一些人,肉身与内力皆已到达人类极限,他们想尽无数办法,甚至有人走火入魔采取饮血吃人的邪法都再难有任何寸进。
然而在天星降世之后,他们突然感觉,有一层薄膜,被突破了。
突破了原有的极限,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成为了天人般的存在。于是,江湖武林,将突破了那一层的高手,称为天人境界的高手。
即使是天人之下,整个武林所有武者侠客的整体水准都提高了很多。
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行动不衰。
武林人感慨,赞美上天,感激神星的恩赐,认为这是天上神明对人间无上的恩宠。
饶是少年深沉睿智,听到这样的事,也免不了一阵目瞪口呆。
但他毕竟不凡,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听上去的确很不可思议,我也的确感应到了我自身的瓶颈。”拓跋天子点头,他终究不凡,很快就接受了这件听上去很离奇的事。
“玄机子的高足,如今大宋的国师玄隐大师曾梦入太虚境,神游天外,观此地有真龙降世之气象。他推算这里必然会出现一个天纵之姿的孩子,将来会改变整个武林,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所以我们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那个孩子。”青年道士说道。
“天纵之姿,不就是我吗?”
拓跋天子如年幼的天神一般立在疾风劲草中,平静开口。这句话如果换成旁人来说一定会显得十分自恋与狂傲,然而由他说出,就好像是在叙述一个平凡简单的道理。
这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明悟。
“你生而有天人之力,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当得起这四个字呢?”中年书生微微一笑,说道。
“既然你们说,我已经达到了天人下的极限,那么你们都比我强盛太多,你们都突破了天人境?”
三个人皆笑而不语。
“我们可以助你突破这个境界”青年道士笑道。
“不需要,天人的极限,我可以自己打破。”
拓跋天子平静的语气里蕴含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他坚信自己早晚会做到天下无敌。区区瓶颈,不可能阻挡他的脚步。
话音刚落,就连一直最冷淡的老者也点了点头,算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不仅有无敌之姿,亦有无敌之志,是个好小子,老夫喜欢你。”老者笑了,冰山溶化后竟显出了几分和蔼,只是一直洒脱的道士和温和的书生的面容上,都流露出了一丝伤感与悲哀。
少年突然被这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老者夸了一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要下雨了。”中年书生看了一眼天空,片刻后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少年拓跋天子翻了个白眼,这都是废话,他是这片草原最好的猎人,自然明白自然的谕旨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此有话要说有事要做,这天公偏不作美。”青年道人抬头仰望天穹,看着那片越发厚重凝实的云,喃喃自语。他的眼神中泛起阵阵剑意,剑意之盛,几乎可让人肉眼看到,一道道云白剑气冲天而起直上九霄,气势惊人无比。少年一阵惊讶,在疑虑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突然,青年道人身侧暴风骤起,他挥手振袖,腰畔悬着的乌鞘长剑自动跃出,如同灵性的飞鱼悬浮在道人身侧。道人手拈剑诀,轻喝一声,右手并做剑指直指青天,他的佩剑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意,呼啸而去,刺破虚空,剑光纵横千里,煌煌如白龙。
飞剑很快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少年猎人生而为神眷顾,心智早熟而睿智深沉,但见到这一幕依旧让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反观中年人和老者神态倒是平静,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这时,丰神玉骨,谪仙人一般的青年道人微微一笑,直指青天的右手剑指轻轻下划,动作很轻,如用剑划破一张纸。
“开!”
然后,浩荡天穹上的万里云海,由白色转为铁灰色的无边云幕,被撕开了。
铁灰色的云纸中央,被一柄剑,划开了一条金色的裂痕。
仿佛斩开了夜幕,为人世带来了阳光和希望。
很久很久以后,这个曾经的少年猎人,草原的天命之子,武神拓跋天子再次回忆少年时看到的这个画面,依然会感叹不已,感叹他于人间虽天下无敌,但是人间曾有天上人。
他生而有百人敌之力,如今若论厮杀,屠戮数百人都轻而易举,但是这样连天幕都能斩开的力量与气魄,根本就不是人间应有的力量。
天地都被这种伟力所震撼,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下来。风过草原茫茫无际,人间静美的如一片海。
少顷,飞剑返还,被道人握在手中,道人的脸色此时显得有些苍白,但是依然淡然潇洒,他将佩剑还鞘,沐浴在金色光芒之中。
按道理来说,这一幕若是被文人看到,肯定会写诗作文永传后世,但是在锦衣老者和中年书生的眼中,震撼之意似乎不多。
“你虽一剑断云,但是依然无法阻止这场雨。就好像一个人再强,也敌不过天命。”
锦衣老人叹道,再次抬头望向天空。
随着他的动作,剩下三人也都抬头,之间被撕开的那片云海,竟又开始缓缓聚集,又好像是被刚才一剑惹怒,此时竟然开始下雨。
青年道人脸色苍白,显然刚才的开天一剑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负担。此时他静默不语,却无半分悔意。
雨下,中年书生与青年道人,还有少年拓跋天子都很沉默,任凭雨水打湿衣衫,毫不在意。武学修到他们这个境界,已可以说是金刚不坏之体,绝不可能染上风寒之类的病症。
而贵不可言的锦衣老者却以内力御体,在周身形成一个圆状风盾,风不能扰,雨不能进。风雨袭来,连他的发丝都不曾打扰。
他身上的锦衣狐裘虽然价值千金,但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绝不会在乎这件衣服。
他爱惜这件衣服的程度甚至比不上农夫爱护自己的麻布衣服。
因为他姓赵,赵匡胤的那个赵。当今世上,有比赵家更富有,更有权势的家族?
他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习惯了如山如岳,守护身边的一切。
“老伯,你不累吗?”
少年开口问道,语气肃穆敬重。
“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本王累不累。”老者笑了笑,这时候的他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腰背虽然依旧挺拔,但是终是难掩老态。
“天下武人因星辰而更上一层楼,殊不知祸福相依。天星未必是神星,也可能是魔星,人间也许将有一场大劫。本王本该继续镇守江山,护守天下,可惜啊,时间不多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对死亡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为大宋武阳王,是皇帝的亲叔叔。一生戎马,守国卫家,是皇帝最信任也是最倚靠的臣子。他是大宋的栋梁,是国家的支柱,是天下最强大的几个人之一。
但是他不是神,他终究会老去,化为尘埃,归为天地间。
“向天再借十年,本王可破灭一切灾劫!”这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遗憾。
风雨飘摇,天如同在哭泣。青年道士与中年书生都沉默不语,头发被雨水打湿,滑落脸庞。面对生死,他们虽能看得开,却依然悲哀。他们年纪虽然相差很大,但是却是真正的同路人。老王爷虽然脾气霸烈,却是人间不世出的英雄,他们的交情很深厚。不久前另一位同路人离开了世间,如今他们又要再次送别,心境还没有老王爷豁达。
“孩子,刚才小道士说了,我等来此地的第一件事就是见见你,我们对你都很满意。”老王爷立身风雨中,却是万法不侵,风雨不能近身,威武尊贵如神王。“现在看你,就像看到年幼时的自己。”
拓跋天子沉默聆听,他除了天生神力之外,亦天生聪慧,赤子之心无瑕,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尊贵强大的老人此时真的将他看作是一个孩子,充满了善意与关怀。
“你先天浑厚,天赋过人,但是天道无情,讲究平衡。你虽很早就达到了天人之下的极限,但是我们推演过,你的天人壁垒将无比坚实,靠你自己也许很难打破。本来老夫打算将一身武元灌顶与你,助你更上一层楼,但是看你如此自信,倒是老夫小觑了你。也许你是对的,靠自身突破,方能达到至强。”
拓跋天子一愣,用手抓了抓头发,然后笑了,并不后悔。他一直沉稳,直到此时才像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
“孔元会留在这里教导你五年,他应该是天下间最适合你的先生。”
中年书生孔元点了点头。
“本王与你这孩子一般,亦是天生武体。自幼追求的就不是皇位,而是天下无敌,武功第一。十八岁那一年隐藏身份游历江湖来到北国为见识草原风光。却被贼子追杀,重伤之下遁逃,被一牧羊女所救,她照顾了我三十五天,最后为了保护我,她葬身贼子刀下。”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老人下意识的不再用本王来称呼自己。简简单单的话语,道尽了心酸往事。看着老人的背影,拓跋天子眼眶湿润,不发一言。
“本王苟且偷生,却也生不如死,功体复原之后,屠了贼子十族,却不能换她回来。”
老王爷叹了口气,一生铁血刚强的他,泪水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如今本王大限将至,要在此地散尽毕生功体,埋骨于此,与她长相厮守。”
老王爷的身上缓缓地散发出白色的光芒,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姿衬托的更加神圣。与此同时,他毫无保留的展现了自身最强的修为,气势不断地在上升。
拓跋天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他心中惊骇,强大如他,现在面对这个老者时,感觉是在面对着掌控世人生死的天神。
“五十年了,本王都快忘记当年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了,想来应该就是这里没有错。”老王爷喃喃自语。
“这一生本王无妻无子,只因一直记着她。”老王爷的气势还在不断上升,周遭的风雨都停了下来,在他的场域内,不敢造次。
“若我当年有如此功体,又怎会抱憾终身?”
“今日是本王与爱人重逢之时,不喜风雨,当艳阳万里!”
老王爷身上的白光越发宏大,威势震慑寰宇,他闭上了眼睛,两行泪落下,嘴角却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一手指天,一手抚心。
白光贯日,王威如海,霸气席卷九重天。
片刻后,乌云散尽,阳光再现。
中年书生孔元,跪在地上冲着老王爷的遗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他对他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如今老人虽身死,他心中虽悲,但是因为老人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他也替他高兴。
青年道士行礼,口诵度人经,送老王爷最后一程。
拓跋天子也依着草原古礼行礼,希望长生天保佑老王爷的灵魂,让他与她的爱人能够重逢,能够永远在一起。
“义父走了,后人还在。孩子,你可愿拜我为师?”孔元温和地说道,他永远是一副温润如水的君子模样,即使受了义父的命令,也先征求这个孩子的意愿。
拓跋天子今日见到了天地的辽阔,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当下就恭敬的跪下,模仿中原人行了一个磕头拜师礼。
孔元点点头,很欣慰,然后扶他起来。
“送了老爷子最后一程,贫道也该回去了。就此闭关十年,追寻天道。”青年道士黑发飞扬,没有以道冠拘束,平添潇洒之气,他手扶着腰间剑柄,望着苍茫草原,心绪茫茫。
“今日一别,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孔元感慨道。
“有缘自会重逢,贫道走也。”道士转身,御剑而行,英姿挺拔俊秀如人间谪仙。他倒也潇洒,来去无牵挂。
拓跋天子望着道士离去的方向呆了一会,他知道,今天过后,走出自己的一方小井,见到整个辽阔的天地。
那个潇洒如仙的英俊道士,那个雄霸天下的深情老人,都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回过头,发现师傅已经走了很远。
他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