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衣衫寒酸风尘仆仆,面色疲惫惴惴不安,灰扑扑的布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华丽的壁灯烛火照射在他们身上,愈发突显他们与此处的格格不入。
就算别馆内最低等的杂役,穿的衣衫也要强过他们百倍,那蓬头垢面的落魄模样,在李家人眼里和街边乞丐没有什么两样。
特别是李元恺,身材高大,发育极快,打满补丁的袍衫下摆刚刚过膝,露出两截粗壮小腿,布鞋穿出破洞,腰上别了一把柴刀,一头乱糟糟的狮鬃黄发,愣头愣脑地四处打量,模样无礼又滑稽。
“扑哧”一声轻笑,李莞和李夏兰实在忍不住,掩嘴娇笑起来,打破了大厅的安静。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刁民?就算要攀附李家,难道不知好好打点一身行头再来?”
“瞧他们的模样,莫不是哪家的奴仆,认错了主人家门?”
“不会吧?连狗都知道回家的路,还有狗洞可以钻,奴人怎会认错?”
“你看你看!那丑小子还在抠鼻子~哎呀~真恶心!”
李元恺耳朵灵敏,怎会听不到两个小娘皮在嘀咕着说些糟蹋人的话,抠抠鼻子故意朝她们那边弹了弹,惹得两女一阵惊呼,李元恺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很是猥琐。
“啪”地一声,窦诞看着那穷小子竟然敢戏弄自己未来的妻子,狠狠一拍桌子起身怒喝道:“哪里来的野人?竟然敢在李家别馆撒野?”
李元恺瞥了一眼窦诞那小身板,不屑地冷哼一声,朝他勾勾手指头:“别光顾着叫!有种过来!保证不打死你!什么东西~”
那满脸的藐视气得窦诞浑身发抖,虽说他不以武艺见长,但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没理由被一个看似彪悍实则不过是个冲龄稚子吓住,捋了捋袖袍就要上前教训李元恺。
“够了!光大,休得造次!”窦惠沉声喝道,瞪了一眼窦诞,窦诞不敢违抗姑母,不甘地拱手安坐下来。
皱眉审视了一番堂下三人,窦惠思量了一会,想起牛村的确有一支偏房族人,与丈夫乃是同辈兄弟,名叫李绥。
记得那李绥的儿子还是和世民同日出生,想必就是那位满脸稚气眼神却充满桀骜的孩童,怎会长得如此雄壮,和自家三儿都是一副异样相貌。
窦惠拿出国公夫人的架势,冷冷地问道:“尔等所为何事而来?”
周白桃拄着木杖躬下腰身行礼,凄苦地说道:“启禀夫人,老婆子一家是为李绥而来!小儿李绥莫名死在丰州,还落了个逃兵的罪名,田产被官府没收,没了活路,特来求告主家,请夫人主持公道,为我儿李绥澄清名声!”
李绥死了?窦惠蹙眉,此事她完全不知,朝掌管族事的李幼良看去。
李幼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拱手道:“夫人,李绥一家前来投奔之时,我兄德良安排他入了军籍做一府兵,此次随军出征换防丰州,因逃营之罪被笞八十,没想到李绥身子瘦弱,受刑之后伤势过重毙命。按照军法和族规,李绥实为逃兵无疑,其尸骨已经随军返还,寄放在县府,其中规矩,想必王县令知晓!”
王世充黑脸笑了笑道:“此事是由高主簿掌理,下官不甚了解!”
高士廉起身朝窦惠一礼,淡淡地道:“回夫人,军队下的批文的确是李绥因逃营之罪被施刑,县府依照律法已经收回了其田产财帛,但李绥既然是李偏将的亲卫,想必李偏将对其中细节更加了解,若有疑问,不如问询李偏将!”
高士廉说罢便坐下,他讲话实事求是,不偏不倚,问心无愧,也不怕得罪李神通。
窦惠点点头,沉声道:“既然是逃营之罪,自然当受军法处置,李绥扛不住刑法丧命,也是他咎由自取,没什么好说的!按照族规,李家也不会给他任何抚恤!”
周白桃急切地说道:“夫人!老婆子的儿子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边关安宁无战事,李绥即将随军返回,他为何要逃营,此事说不通!求夫人查明真相!”
窦惠沉着脸漠然不语,隐隐觉得似乎确实有些不合情理,她记起李德良曾经不止一次在李渊面前提到过,说这个李绥是个忠厚老实人,可以培养一下为家族做事。
只是内情如何窦惠不知,这些事眼下都是李幼良执掌,若是她贸然插手深究,恐怕会闹得家族内部不和谐,一时间窦惠有心将此事压下,大不了给牛村偏房一点补偿了事。
酒意早醒的李神通自从李元恺三人进入大厅后,就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眼露杀气,原以为不过死了个可有可无的族人,没想到这家人竟然敢找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
冷笑一声,李神通厉喝道:“无知老妇大胆!你儿子李绥逃营之罪,乃是由军中长史、行军司马、参军等一应官员确认定罪,有何说不通?速速滚出别馆,李家没有你们这样耻辱的族人!”
周白桃拄着木杖几乎要支撑不住苍老的身躯,惨白着脸色摇头疯魔般地低吟道:“不会!不会!李绥绝不是逃兵!他的死一定有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