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型散开,东土将士们又一次与暗裔厮杀至一处。
北月关城墙上,卫曲默然静立,炬火的颜光把他的面孔映成了红色。苏墨白、周行达、沈简三人作为东土方仅剩的三名超然者跟在他的背后,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忽然散开的阵型与被屠戮的北月关器械营将士,苏墨白多次握剑,旋即又松开,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自己那位还不是武者的朋友,剑光泓然,浴血奋战,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暗裔惧怕他手中的灵器,因此几乎是数十人把他团团围住,附近想要驰援的将士根本插不上手。
“将军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外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这支千人的队伍撑不了多久。”他用低沉的语气说。
卫曲转身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可现在城门被堵死,南北敌楼的将士只能凭绳索下去。光是推动那些投石车就几乎是倾巢而出,就算现在把其他城墙的军士调过来,也需要不菲的时间。”
“那不如让现在尚未进城的士卒转身驰援。”
“派出五千军士足以解他们之围,那这样的意义何在呢?”卫曲挑眉问出了发人深省的问题,“监军大人以为,吕正蒙自愿留下断后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刻他不再称呼苏墨白为“公子”,而是英王临行前赐予他的正式身份,足以见得卫曲的慎重。他是在提醒,现在的苏墨白不是关系一人或者千人安危的公子,而是对全军负有统辖之责的将领。
苏墨白哑然。他当然知道吕正蒙留下断后的目的是拦住暗裔,为东土最后的人马争取安然进关的时间,要是此时派出五千军士驰援,那就是本末倒置。一般战败或者因为其它因素撤军时留下负责阻击任务的人马,基本是十死无生的局面,但他们是死得其所,是他们用生命换来希望的火种,以至于将来有一天可以卷土重来。
“那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看着吕正蒙,奋战而死?”
“当然不。”卫曲回答得斩钉截铁,“可现在除了等待我们的人马尽数撤进城内腾开地方,否则做的一切都是对不起吕正蒙,那是在侮辱他。”
周行达尚在苏墨白身后,他向前迈了一步,“监军大人不要意气用事,自古以来就要有取舍,大与小、多与少、国与家的孰轻孰重根本不用比较就能得出答案。吕正蒙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觉悟,应该称赞才是。”
“监军大人,舍生取义者值得敬佩,可我们不能践踏这种行为。”沈简也低声说,“何况不是必死之局,只要我们大军安然退回城内,自然会有人接应。”
他们一致地称苏墨白为“监军大人”,这四个字咬得极重,就是让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这样的断后牺牲者几人见得多了,大衍的历史上也数不胜数,有的名字都不曾流传下来。
“可现在不是没有破敌之法,暗裔的数量不多,只要将军允许我出站,墨白有信心将其歼灭!”苏墨白迫切地说,向前跨了一大步。
几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卫曲沉吟片刻后,说:“以监军大人的身手,在下相信你能带着他们全身而退,能够减少伤亡,是每一位主将都希望的事情。可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说”
说到这卫曲盯住了苏墨白的眼睛,“监军大人是要救这一千人,还是要救吕正蒙呢?”
“这并不冲突啊?”苏墨白满脸不解,“我既然出手,自然希望东土的将士安然无恙,无论哪一方都是顺势为之。”
卫曲摇摇头,“从结果上看是一样的,可出发的目的并不相同,还请监军大人深思熟虑后告诉在下,这个答案决定了你是否能够出站。”
苏墨白的回答险些脱口而出,可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只要回答出发点是救援千人,没有人会否决。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苏墨白承认他的第一想法是朋友遇到了危险,他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去救援,顺带减少先锋营的伤亡。如果吕正蒙没有在这支队伍中,这个念头是否会萌生,是不是有这般强烈的意愿他也不敢肯定。
诚然如果牺牲千人能够拯救万人,谁都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他熟读衍朝的历史,自然明白哪一任君主一生中都做出过艰难的决定,很少有两全其美之事。此前他也秉持这个观点,如果牺牲少部分或者一人可以解救千万,为了黎民苍生,他可以忍痛,哪怕这个人是自己。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其中的一方是自己的亲近之人。
他突然迷茫了。
短短的瞬间,苏墨白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影像,有的是幼年时父亲与先生的敦敦教诲,有的是母亲温婉的笑容,可那些太遥远了,久到令他仿佛隔世。终于,他咬紧牙关下定决心。
“将军,我是要去救我的朋友,如果他不在这支队伍中,我我不知道会如何。”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向卫曲的眼睛,生怕从其中看到失望的神色。
“监军大人是说出了心里话。”卫曲面无表情,“这样言真意切,要是我不应允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何况下面的都是东土的将士,我的学生也赫然在列。”
卫曲看向周行达与沈简,“监军大人既然要去救援东土将士,在下无法拒绝,两位的意思呢?”
周行达恭敬地回道,“既然是在军中,自当以将军的命令为首,不必过问在下二人。”
“那好,”卫曲说,“请监军大人动身吧。”
苏墨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登上墙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拔剑出鞘,同时一跃而起,轻盈的身姿慢慢飘落,银色的铠甲印着火光,粼粼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