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经过了正午。
在六月这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节,吕氏的少年平常都会抱怨为何如此酷热,可今天的他们无比希望能看到天空,无比渴望沐浴在阳光下。
吕正蒙翻过了一块石碑,这块石碑刻着他先祖的名字,代表着这里是陪葬的耳室。出了耳室就代表着离开吕氏地宫,也就代表着离开吕氏。
他依依不舍地回看了一眼,身边人群拥挤,火光依稀。
他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个噩梦,从一开始发病夜遇高世伟到蛮族入侵,都是一场幻梦。只不过前面遇到老师,与久别的恩人重逢,都是他梦境最好的地方,为此他陷入这里不愿自拔。
而现在的险境则是真实的预兆,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见了,甚至比以往更甚,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现在想要挣扎着恢复以前的生活无人问津,只做一个遭人白眼的孩子,可他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离别之际内心总是被一种酸溜溜的情绪充满。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摆脱自己遭人轻视的境遇么?
可脑海中掠过的画面,无不是泛白的拂晓,他偷偷地在细雪纷飞的日暮中堆雪人是蹑手蹑脚,在朦胧的夜半溜进膳房找东西吃更是在夏日跳进护城河潜水,开心地捧出一条大鱼。他突然明白,寒州吕氏不是他的家,而是他暂时的归宿,那里的生活也不都是困苦的,也有惬意与舒适。
只不过现在这些,都跟他说再见了。
他突然鼻子一酸,很想哭。
可他还是装作揉眼睛的样子,把眼泪悄悄擦去了。
他身旁不乏有世家的千金小姐,娇滴滴的哭起来没完,让悲伤的氛围感染了一大片。他想自己不能随波逐流,他要坚强,他要想老师期望的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大家加把劲,快要到出口了!”过了有半个时辰,最前方传来声音。
那是吕当正,这位平日深居简出的吕氏族长发冠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歪歪斜斜的,还有几根发丝飘出。他平日是最讲究礼仪的,总是把礼法祖训说在嘴上,而如今也是衣衫不整,脸上挂着浅浅的灰。
人们欢呼起来,也不管是否熟稔,纷纷拥抱着庆祝,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这句话的作用超出了吕正蒙的想象。
走上这条隧道开始就一直有人抱怨。这里地势低空气不流动,有的地方还散发恶臭,甚至还有几具白骨骷髅拦路。有很多人都丧气地要求往回走,可如今要到了出口,似乎什么都忘了。
可吕正蒙不敢大意,他知道对方一定要拿到天涯剑,为此不惜让整个中北城陪葬,哪里会这样轻轻松松的让他们逃出去?
最后一段路程的确给人一种向上的攀登感,两边墙壁的土壤也不似先前那样湿漉漉的,不时还有凉风拂过。这无一不是昭示马上就要出去,这条通道太黑暗沉闷,就跟地牢无异,长时间逗留真的会把人逼疯。
吕当正拉开了门,众人相互扶持费力地走了出去,几家的族卫和剩余的士卒走在最前方,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所有人成功的脱身而出。不少人振臂高呼,呼吸着自由畅快的空气。
他们脱身的地方地势凹陷,周围荒草杂生,人迹罕至,正是城外十余里的北枯盆地。这里植被稀少,就是牧民放牧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
不少人回头,从这里还能看到中北城的轮廓,看着浓浓的黑烟,不少人心里一阵悲戚。那可是他们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啊,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毁于战火?何况逃出来的不过几百人,想着他们的亲人在葬身满足铁蹄下,抽泣呜咽声连成一片。
“大家收拾收拾上路吧。”吕当正也不好受,可还是撑住了一口气,“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南潇城去,要尽快把这里的消息传给各位诸侯!”
“啪啪啪!”
吕当正说完话后响起了鼓掌的声音,在这位吕氏族长看来这是对他的嘲讽,他愤怒的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拍手的人,每个人都是面面相觑一脸迷茫。他这才不敢相信的把目光挪到地势较高的土坡上。
土坡上的一人多高的杂草翻动,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黑衣人走了出来,他拍着手,一边摘掉了兜帽。这下所有人心凉了半截,他们这才注意到,黑衣人身边的草里隐藏着许许多多双凶狠的眼睛。
“你你是太宿?”看着黑衣人眉间的星痕,吕当正突然想起了十二年前中北之乱那夜的吕氏。
“想不到吕族长记忆如此惊人,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太宿笑笑。
吕当正身边的萧因被这一支突如其来的兵马吓得失了魂,他疯了一样地抓住吕当正的肩,“吕族长,你认识这个太族人?是来就我们的吗?”
“怎么可能!十二年前中北之乱我吕氏的秘术大师正是被他袭杀,我当时在是无意间听到他的名字的!”吕当正回应他的也是咆哮。
“吕族长,你身上应该带着天涯剑吧?把它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一条生路!”太宿毫不犹疑的说出自己的要求。
吕风对上了他贪婪的目光,那一眼很可怕,全然把他震慑了。他把祖先的佩剑死死地往怀里抱了抱,“你休想!这是祖先的尊严,就是我们死了也不会拱手送出去的!”
看着吕风瑟瑟发抖还能说出这样硬气的话来,太宿笑得更开心了,“不愧是名门之后,在这个关头还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只不过我想看看,一会刀兵落在你的头上,你还有如此硬气吗?”
“动手!”他一挥手,魁梧的蛮族士兵立刻抽刀冲了下去。
“你们快跑,这里我们来拦住他们!你们是最后的希望了!”吕当正推了吕风一把,他要和几百个剩余的族卫与这些蛮族人死战,希望能够拖延时间。
吕风呆呆地站在原地,大颗的泪珠滚动,“父亲”
“快走!你这个逆子,想要我白白死在这里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吕氏族长了!带领族人活下去,一定要留住不灭的火种!”吕当正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这个一个被誉为吕氏最软弱的家主终于展现了他的魅力,“让妇孺先走!就是死,也要这些蛮子从我们的身体上迈过去!”
不少人大声应和着,足有百余人的族卫同仇敌忾,竟也有一些视死如归的味道。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这些与他们敌对的蛮子,他们也是可以不要命的!
“还看什么?快走啊!”吕当正没有回头,而是大声地叫喊,他抽剑冲向了袭来的蛮族士兵。
吕风擦擦眼泪,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吕氏的族长了,他父亲总是期望他长大接替族长的位置,他可以说,他现在就可以,他感觉到了肩上沉甸甸的重任。
“走!”他领着四十多名少年妇孺和最后的十名族卫发了疯一样地向西边跑去。
太宿依旧站在高高的土坡上,他身边是脸色惨白的蛮族三王子阿史那铁真,看着那些逃亡的少年们,他眼里没有一点动容,居高临下:“真是可悲的反抗啊!”
吕当正对上了蛮族士兵,两拨人厮杀在一起,他面前足有几百人,当然上千人也是可能。黑压压的一片人,让他感觉回到了十二年前的中北之乱。
劈开蛮族人的弯刀,他一把刺中了对方的胸口,看着鲜血如柱的喷出,心里没由来的畅快。纵观他这一生,父亲早逝,委曲求全的接替族长之位,还要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维持平衡,别人只看到他的风光,可很少有人看到他的苦闷。难道他就不想做一个志存高远的人,效仿他的历代先祖驰骋沙场吗?
他这是生不逢时啊!要是时间回溯几百年,到中衍建国或者后衍初立,他不一定不能建功立业,舒展他的抱负,弘扬他吕氏的雄风。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给我死!”他用自己毕生所学穿梭在战场各处,他身为吕氏族长,当年一手吕氏剑法自然力压群雄,面对这些蛮子,他还真的不怵!
“军师,还请您出手,尽快解决这些残兵败将。”一个蛮族将军模样的人走到太宿身边,“大叶护只给我们留了两千军士,想不到这些人竟然还有这般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