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迈见师父未加责怪,心下稍安,便将今天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枯心听完,沉默半晌,忽而道:
“以你的修为,要战胜一个洗心境的弟子,实在勉为其难,五行劫于你而言,乃是唯一神通,但在他人眼中,却不值一晒,今天之事,侥幸大于实力。”
苏迈垂手一侧,闻言道:“弟子也觉侥幸之至,那何师兄的修为远胜于我,本没打算能伤到他。”
“那何师远小小年纪,以洗心境修为,能使出星云盾,也算难能可贵。”
枯心拈着稀疏的胡须,颇有嘉许地道。
“星云盾?”
苏迈有些好奇,莫非就是那奇怪的光圈?
“星云盾乃铁剑门秘法神通之一,素为刑堂长老亲传,以剑御气,以气化形,借诸天星象而成,可攻可守,变化万千,修为高深可幻化众生百态,虚实相交,神鬼莫测。”
“对了,那光圈里似乎星云变幻,我正是一时为其所惑,才身受重伤”,苏迈恍然道。
“那何师远境界甚低,加之修行不久,尚未掌握其神通奥妙,不然你受之一击,如何还有命在。”
枯心叹了一气道。
苏迈正欲答话,忽听枯心说道:
“你说你身受重伤后,突然体内有股奇怪的真气涌动,救了你的命,是何情况?”
“弟子亦不知何故,正欲请师父指点。”
苏迈回道,顺便将当时情况仔细地回想了一遍。
“你体质有异,丹田无法蓄气,若无人相助,断不可能有内息自行触动,此事太过蹊跷,为师也未可知。”
枯心一脸疑惑,不过无论如何,这总是好事,至少救了苏迈一命,当下也未过深究,反而对于苏迈重伤何师远一事,心下颇为担忧。
按铁剑门规,挟技自重,伤及同门乃是重罪,历来为宗门所不容。
数百年来,在刑堂铁律下,铁剑门尚未发生过同门相残之事。
苏迈今日所为虽非本意,但已成事实,何况那神秘的真气来去匆匆,亦无法解释。
枯心道人身为铁剑门长老,深知苏迈难逃一劫,却无能为力。
更重要的事,他独守祖师堂,闭门清修,不与外界往来,固守着的不光是祖师牌位,还有一份不为人知的铁剑门传统。
多年来谨小慎微,无欲无求,倒也平静无忧,不想如今苏迈技艺未精,便惹下大祸。
只怕这祖师堂,从此便无宁日了。
望着眼前一脸惶恐的苏迈,枯心有些不舍,又有无分无奈。
如果只是按门规论处,废其修为抑或逐出师门,倒也无可厚非,对苏迈而言,未尝不是好事,怕只怕不会如此简单。
三年前易见初执意邀其出席授徒仪式,其意昭昭,本无意收徒,不想还是难以免俗,为今之计,只好一走了之,日后如何,便看天意。
主要即定,枯心便吩咐苏迈收拾行装,准备即刻离开。
苏迈一头雾水,犯了门规理应受到惩罚,怎么能逃走,何况如何自己逃走了,师父怎么办?
一时犹豫不定,望着枯心道人,这个三年来沉默寡言的师父,此刻看上去突然有些陌生。
平素波澜不惊的面孔,此刻却一脸严肃,不似玩笑之言,便拉着枯心左臂空荡荡的袖子,轻言道:
“师父,弟子不明白,平日里师父常教我,身为铁剑门弟子,应顶天立地,遇事须有担当,弟子既已犯错,便应受门规处置,若贸然逃走,岂非鼠辈所为,何况”
“休要啰嗦,为师主意已决,你速去收拾,稍后随我出门。”
枯心打断苏迈,神气甚是果决。
苏迈从未见师父如此严肃,不敢再问,便转身朝自己房间跑去。
在他身后,枯心道人也转过身,回到祖师堂前,在香案上拈起三支檀香。
径自燃起,插定,动作缓慢而熟练,苍老的脸上已回复平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岁风的风霜早已将他的喜怒融入到那深壑般的皱纹中,只见他盯着那缕缕香烟兀自出神,看着他们燃起,升空,袅袅婷婷,缠绕不休,最后消失在虚空之中。
就像这漫漫人生,无论曾经多么热烈,多么激昂,都免不了归于平静,平静之后,便是消亡。
他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眼前的灵位中,又多少是曾经并肩战斗的师兄弟,同甘苦,共患难,最后留下的不过是一丘黄土,还有这萧瑟清冷的祖师堂一席之位,得其所愿,虽死无憾,却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俗世红尘中苟延残喘。
历尽劫波,活着比死更艰难。
五十年衰草成烟,繁华云散,如今空余此身,图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