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也不能让龚大哥等咱们太久。”
孙国强和李大山不由翻了翻白眼,早不想留在这儿了,是哪个一直坐着不走的。
有些事,不亲眼去看看,不亲身去体会,是很难真正会有什么感觉的。临江第二修造厂的情况便是如此,甚至远比秦玉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来得更糟。
身为一个官营的从八品大厂,临江第二修造厂也是有几分历史的。最早时只是一个生产笸箩的手工社,后来和其他几个手工社合并,才有了现在的临江第二修造厂,那时候还叫做临江农具修造厂,直到转产武器才盖了现在的名字,但比起一厂来仍旧难免英雄气短,一厂好歹有自己独立的一整套体系,就是攻城守城的器械也能生产,二厂却始终摆脱不了当初手工社的藩篱,到现在也只是生产一些木制兵器零件,例如枪杆,箭杆什么的,据说当初也曾一度辉煌,工人们披红挂彩的接受衙门和军方的表彰那也是常有的事,可看着现在的厂区却完全想象不出当时的情形。
厂区里只有一条勉强能难辨认出来的烂泥路,还好近来天气还算干燥,深一脚浅一脚的还算能前进。
“这要是下了雨雪,非得用绳子把鞋绑起来不可,要不然一脚下去,脚拔上来了,鞋子却要陷下去。”很显然,李大山对付这种烂泥路有着相当的经验,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城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路,在他心目中,城里就算不是到处都是青砖铺地,也该有条像样点儿的石板路。
还不到中午,厂子的大院里已经完全看不见有人在走动,大门口也没有人守着,连大门都没有关,秦玉他们也相当容易的就进来了。
车间里倒是有六七个工人,却没一个是在工作的,而是围成一桌推骨牌,一旁放着一个打开的纸包,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大约是吃东西,桌脚的木桶里装的应该是米酒,整个车间都弥漫着劣质米酒的味道。
“这就是城里人?!还没俺们村里来得讲究”孙国盛一脸的失望,拽了拽他哥的衣角,大约是又要回去的意思,孙国强毕竟沉稳一些,假装没感觉到。
“你们是啊,对不住,让几位看了笑话。混账东西,来了客人都不起来打招呼。”身后传来一个不大的声音,正是身为厂长的龚永健,好一句自然是说给几个还忙着推骨牌的工人。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在龚永健那间破旧的办公室里,身为厂长的他还亲自给几个人倒了茶,自然不是什么名茶,普通的山茶罢了,却也别样的芳香,坐下来,龚永健开始大倒苦水,“人浮于事,而且所有能干的事都有可能仅仅停留在表面文章上。前些时候有兄弟单位来推广先进经验,开始时工人们觉得新鲜,还干过那么一阵子,我也还以为厂子从此会慢慢好起来,不过你们也知道,很多事并不是那么立竿见影,兄弟单位也是足足搞了三年多才有了一些成就,衙门里要的却是马上就能出成绩,结果可想而知,后来还组织了个锣鼓队到厂里来表彰有多少多少项成果,现在想想,前前后后就好像是一出闹剧一般,而那阵风过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什么先进经验,再没有人提它了。”
说着,龚永健从抽屉里取出已经裱得很好的大奖状,他甚至不好意思把它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这哪里算是什么荣誉,简直就是丢人!”龚永健叹息道,言语间颇有些无可奈何。
应该说龚永健还算是够意思的,虽然修造厂并没有多余的房子,也还是给秦玉他们安排了宿舍,只是似乎太过因陋就简了些。那里原本是当初建厂房时瓦工们的临时住所,后来在墙上抹了些灰,又在屋顶的黑油毡上加了些瓦片,很长时间一直是被当做库房的,不过里面通常都是空空如也的,在此之前龚永健刚带着工人们给垒了个炕,凑合着也能住人。好在秦玉他们并不是来享福的,无暇去考察房间的“悠久历史”,在龚永健那里找了些旧的邸报公文什么的,把墙糊一糊就是了,只是气味有些让人受不了,大约住久了也就会习惯了,当然,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习惯这些。
“你个臭娘儿们,臭不要脸的你,王母娘娘的槌板石你就欠大棒槌擂。站着撒尿的人都不说我,你个蹲着撒尿的货还敢说我?你是老母猪吃碗碴子不知啥好歹是不?再不闭上你那张臭嘴,我就给你塞上个玩意儿,让你在张不开那张臭嘴!你在跟我在这儿得瑟,我就掐住你的龙头,捏住你的凤梗,削你个前倾儿着地,你在跟我得瑟,就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就你那小老样吧!细胳膊细腿的,蹦起来还没蛤蟆高!削我?你削一个试试?脑瓜骨不给你打开瓢了我就跟你姓!还老爷们呢!就只会往老娘儿们堆儿里凑,有能耐你也跟别人家老爷们似的,跟老爷们干架去,不打你出屎来!”
白天还是安安静静,晚上反倒是热闹了起来,只是这样的热闹并不会让人感到欣喜,不是干架就是泼妇骂街,鸡飞狗跳,就没个消停时候,嗓门一个赛一个的亮,要不了多久就会真的动起手来,好在大家还都知道这边的小屋里住的是厂长请来的客人,倒也没有人刻意的跑过来骚扰他们。
“这府城里就这样?!”孙国盛的失望情绪再也掩饰不住了,“哥,明儿咱就回吧,这日子一天也没法过了。”
“瞧你那揍性,没出息的玩意儿,你不来,有的是人愿意进城,谁还求到你了不成?你也不算小了,也是个壮劳力,在村里一年能挣几个钱,咱爹风里来雨里去的,在镇子上又能赚到多少,又不是没读过书,你自己不会去算?要真觉得在城里就委屈了你,滚回去接着干你的积肥员去!五大员呢,多神气,多了不起!”孙国强恨不得给弟弟一个耳掴子,才刚出来怎么就打退堂鼓了,这让他感到一阵的难堪。
李大山原本也还抱着和孙国盛一样的想法,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听了孙国强的话,又觉得颇有道理,城里的机会一定是要比乡下多得多,自己的父亲不也是一样,自己就这么空手而归,好像个丧家犬一样,怕是见到了乡亲们也抬不起头来。母亲给自己说了门亲,那可是十里八乡难得的漂亮闺女,甚至不比自己妹妹差,只是对方提出的条件苛刻了些,要是自己能衣锦还乡,谁不会高看自己一眼,那门婚事岂不也就成了。
秦玉倒是很早就睡下了,而且睡得很熟,明天开始还有许多事正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