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李铎击鼓聚将,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夏侯凝寒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拎着一个小包袱,启程出发。
前晚激战之中,噬魂在短暂恢复神智时所讲述的悲惨遭遇,给夏侯凝寒的内心带来了巨大冲击。
之前,她虽然也对进犯中土的异族势力抱有义愤之情,但始终还只是停留在国与国争斗的层面上。但是,哥舒丹惨绝人寰的手段,刷新了夏侯凝寒对人性丑恶的认知。
她绝不能任由这个恶魔横行世间。
离开幽州,夏侯凝寒先是借助骏马的脚力,星夜驰骋,一路穿州越府,赶往秦晋交界的河津县。
因为自太原至长安的广阔区域里,横亘着莽莽群山和九曲黄河,不利于大兵团行动,尤其是不便骑兵展开,所以自古以来,从关中进击中原,往往多会选择取道潼关,自西向东逐步推进。
也多亏如此,才使三晋百姓能够暂时避过突厥人的兵锋。
七日后,夏侯凝寒顺利抵达河津。她在这里略作休整,弃马乘船,越过滔滔大河,终于进入关中地界。
此时的关中,到处都是一片凄凉惨淡的末世景象。
就在十天之前,大唐帝都彻底沦陷。
在突厥赤利亲王的指挥下,数十万攻城大军终于突破苦撑多日的帝都皇城,杀进大唐帝国的中枢所在。
御林军大统领雷桓手持长戈,于太极殿前死战不退。在连续击杀近百敌兵后,终因寡不敌众,被突厥军乱刃分尸。
其麾下两万余名御林军和金吾卫,无一人乞降,全部壮烈殉国。
皇帝李坤在宫门失守前,断然拒绝通过密道逃生,而是选择在凌烟阁服毒自尽。自始至终,这位老人都衣冠整肃,举止从容,没有露出丝毫胆怯的神情。
当时陪伴他身旁的,还有神策军大统领——三朝元老胡云天。在帝都城防战中,由两千胡家子弟兵镇守的延兴门,是最后一座被突厥攻克的长安城门。一场惨烈的厮杀,胡氏满门悉数阵亡。
胡云天仗剑而立,一直守护着李坤的遗体,等到气势汹汹的突厥兵杀到凌烟阁上,才淡然笑道:“陛下,请您体谅啊。老臣身为大唐武将,实在没有自行了断的道理。就算死,也得死在杀敌的路上!”
说罢,他颤颤巍巍的擎起宝剑,步履坚定的走向敌军,直到被汹涌的人群所吞噬。
持续了整整四十五天的帝都大战,终于落下帷幕。
后世众多的史学家们,在回顾研究这场赌上大唐和突厥两个帝国国运的攻城战时,往往都会因为战况结束的如此迅速,而感到意外和不解。
帝都,这座在当时号称世界第一的庞大城池,无论是防御设施,还是体量规模,皆可以算得上是天下无敌。
而驻守城池的,更是大唐帝君本人和他麾下十余万精锐之师。
就是这样一处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帝国首都,本应该是坚持三年五载的旷世大战,可到最后居然连两个月都没能撑过去,实在是令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如此窝囊的防守战绩,恐怕连兵力空虚的萧关和凉州府都不如。
于是乎,后来很多研究帝都战役的人们,都得出了一个近似的结论:李坤是大唐历史上一位比较无能的皇帝,而帝都和唐军,也并没有传闻中所描述的那么强大。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大多只对史料中记载的那些简单数据加以揣摩分析,却忘记了战争并非只是平面,它更是立体的。
极盛时期的帝都,城内上百个里坊,可容纳一百多万人口。如此巨城,占地之辽阔,远非寻常城池所能比拟。仅仅是帝都外郭,周长便达七十多里。
当时守卫此处的唐朝部队,包括御林军、金吾卫、左右神策军和部分府兵,总计十三万六千兵马。把这些人分散到漫长的防线之上,那么每百米范围内不过三百多人而已。另外,还有十二座至关重要的外城城门需要重点防御,而唐军能够投在每座城门的力量,也仅仅只有两千左右的兵力。
被摊薄了的守军,需要不眠不休的抵御对方轮番冲击,得不到任何替换修整,更清楚自己是在做毫无退路的垂死挣扎。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而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却拥有着世间最可怕的战力。
此役,突厥先后投入了五十万精锐,几乎是不分昼夜的连续猛攻。进攻的一方,在折损大将八十余人,伤亡近二十万之众后,方才夺取了一座几乎是空城的帝都,可谓是无可辩驳的惨胜。
战役结束,前线总指挥赤利亲王被阿史那默辛可汗骂的狗血淋头,丝毫没有胜利者的欣喜感觉。
他不仅没能得到父汗的认可和奖赏,而且自己所部的主力也在战争中损失巨大,本来预期的一场荣耀之战,反而变成了亏本的买卖。
懊恼的赤利亲王,把一腔怒火全都宣泄到了唐朝军民身上。
他先是下令屠尽帝都城中所有幸存的百姓和伤兵,然后又指挥大军多路出击,疯狂扫荡帝都周边各州府乡镇。
突厥人所到之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若不是后来血卫将军克锋拿着大汗手令,及时制止了赤利的“壮举”,恐怕关内千里之地,都要人烟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