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得咋去的?”老伴问道。“啊,额走老坟地跑了一圈。”“好好的,跑到老坟地那儿做啥去了,连个坟也没有的。”“啊,胡跑哩咯。”“额就不信,肯定有啥心事啦。”“没有,这不好好的嘛。”“啊,不愿意说,就不问了。赶紧洗上个脸,歇上一会儿。”老伴儿倒好热水,递过来土布手巾说。“嗯。”老仙儿应了一声,便洗了洗,坐在那里,“呼噜呼噜”抽他的水烟去了。
当天晚上,老夫妻俩拉了拉家常便早早休息了。老仙儿也许是走得累了,或许是前一夜没睡好,也可能去了趟老坟地,心里轻松了,反正,这一夜睡得很香。
第二天,他又一个人去了一趟自己爷爷奶奶和爹妈的坟地,点了香,烧了纸,说了许多心里话,磕了头。回到家,老仙儿一个人在那里抽水烟,也不大说话。儿子们过来几趟,见老爹没有要说什么的样子,只好闲拉几句家常就走了,继续耐心等待着。
晚上,屋里就剩下老两口,老仙儿对老伴说:“哎,额和你商量个事儿。”“看你这两天这样子,额就知道你肚里有事。嘿嘿,啥事呢?”“你说咱两个住在花园里,咋样?”“说了半天的,敢就这事呀。”“啊,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有啥事呢。”“嘿嘿,这些个日子,有时候你睡在花园里不回来,额就想……”“想啥呢?”“啊,额就说呀,你独儿个睡在那里孤单的,也没人照护。”
“那你跟额住过去?”“你想在那儿住,就住过去,只要你心里舒服。”“你呢?住过去你心里痛快吗?”“嘿嘿,人说那,老头老太,胜似火蛋。只要在一块儿,住哪儿还不是一样的呀。”“哦,外,明儿个让人盘上个锅头(柿子湾一带称老虎灶叫锅头)。”“能行,你折腾呀,额不管外。”“嘿嘿,你倒省心的。”“有你哩嘛,额管外做啥。”“嘿嘿,外咱就这么说定了,这边屋里不住了。”“能行,你说咋着就咋着。”“哈哈。”就这样,老两口说了说,便睡了。
第三天早上起来,老仙儿把三娃子喊过来讲,告你哥哥说,寻上个匠人,给花园里盘上个锅头,把房子也拾掇拾掇,要能住人才行。大娃子跑过又问了他爹一遍,老人还是这说法。于是,这弟兄三个便忙碌起来,说快也快,不几天就好了。
正月二十八,老仙儿把儿子、媳妇和已懂事的孙子,一起喊到他屋里。老两口一左一右坐在堂屋正面桌子两边的太师椅子上,儿孙们都站在面前。老仙儿端过来茶碗,喝了一口;又拿起水烟锅子,“呼噜呼噜”抽了几口;然后坐好了说道:“今儿个,咱说个事儿。啥事呢?就是额们老两口准备住到花园里,过了正月就搬。”“哦。”“外咋呢?屋里住得好好的。”大儿媳妇说。可三个儿子你看看额,额看看你的,没吱声。
“啊,额和你妈都这么大年纪了,喜欢安然,花园里头静盘些,就美着哩。”“那咋能行呢,房子不好,冬天不暖和,夏天也热的。”儿媳妇也道。“不要紧,冬天有炉子哩,热天那树底下就透凉快,人总得过个寒暑冷暖嘛。”“外,这屋里空在这里做啥呢?”大媳妇又道。“做啥呢,哈哈。”“你们年岁大了,愿意咋着就咋着。”三媳妇说。“啊,这就对了。额和你妈俩个还能活几天呢,只要心里痛快就行。”“啊,那也对。”大媳妇笑着说。
“他三个都在外头哩,你们一年半载呀还得出去看。娃儿家嘛,大的在外头,小的在屋里也想见爹的;再说啦,人家城里头教书先生也好。额说,你们干脆都出去,省得牵肠挂肚。”“哦,”老伴儿似乎到这时才明白了些什么,转过脸眊了眊老头儿,然后插话说:“你爹说得对着哩,你们和孩子都随他们走城里头去,这样他们也有个照应。”
“外哪里能行呢,谁照护你俩呢,都这么大岁数了,额不放心,”大儿媳说:“一定要这样的话,你们都出去,额在屋里伺候公婆。”“大嫂说得对,不然,额三个轮着一个人半年价伺候。”二儿媳道。“能行,额听你俩嫂嫂的。”三儿媳也道。“哎呀,还是额这三个媳妇好,听上额心里舒服的。他爹,咱可上辈子积了啥德了呢,怼上三个这么好的儿媳妇。”梅儿说着喜欢地掉下了泪花儿。
“哈哈,额和你妈有福。对了,不说了,就这么定了:过了正月,额和你妈就搬到花园去,把这三座院子、还有咱外地都卖了,一起卖了;你们不是要实业救国嘛,钱都给你们带走,到南京好好发展厂子去,”老仙儿手一扬说:“就是这了,各回各屋吧,额和你妈也歇去了。”谁知三个儿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儿媳、孙子、孙女也一起跪下:“爹、妈”“爷爷、奶奶”,见有人擦眼泪,老人家笑着说:“哎呀,不至于吧,都起来,回你们屋去吧。”可儿孙们舍不得离去。老两口便起身,走过去,掀开隔墙上的门帘,进了里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