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从柳湾南头巷龙王庙这里往西走一截,也就是过几家,右手即北侧墙上有个宽土门儿,里面是一座牛院。再往西走,北侧墙上是一个拱形门洞,没装门,里面是磨房,大大的砖石圆盘子上是一盒圆圆的石磨,拴着长长的磨杆。
临近的甚至整条巷子的人家,都在这里磨面。把牲口一般是驴戴上两只圆圆的黑眼罩,套在磨杆上,缰绳顺着从磨盖那边拉过来的杆杆拴住,把粮食比如小麦、玉米或者高粱什么的舀到磨盖儿上,驴绕着磨子转,粮食就会顺着磨盖上的孔儿慢慢淌到磨盖和磨座之间,在磨盖和磨座的研磨和挤压中涌出来,淌到磨盘上,有成了面粉的,也有还没磨碎的。把没成面粉的再盛到磨盖上,继续磨。如此反复磨几遍,最后就剩下一点麸了。麸可以喂猪,也可以喂牲口。
至于那磨出的头遍面尖儿也就是第一遍磨出来的面粉,又叫破生面,一般不白(以小麦为例),却有劲儿,可用来包饺子。二遍面就白多了,可以包饺子,也可以擀面条。三遍面一般包饺子就不太好了,勉强包了,那口感不好,还容易破;但擀面条呱呱叫,也可以捏好馍,比如花馍儿什么的。四遍面、五遍面就只能捏一般的馍了,甚至五遍面就已经接近麸了,又粗糙,又不白。
过了磨房,是一座高大的砖门楼儿。虽然说它没有井头那边那座高门楼儿那么高大宽阔、精致富丽,但也比一般的砖门楼儿要好得多。打磨过的砖,细细的灰缝儿。有砖雕,有石雕,也有木雕,还有带装饰的木质天花板。门楼儿两边有石狮子,也有拴马桩。这些就不再赘述了。
进了高门楼,是一条小胡同,两侧同样是高高的砖墙,地面同样是方砖铺的,而且胡同两边有浅浅的做工细致的排水槽。胡同右侧从南到北是磨房的西山墙和牛院的西墙及后门。其实,一进高楼门,就能看到正面也就是胡同底的北墙那儿有一个拾级而上的院门,里面是一座四合院。从这个院门往西拐,还是胡同,走一小截,迎面西墙那儿也是个院门,里面还是一座四合院。
柳湾村的刘嘉祥一家就住在这里。刘嘉祥,小名祥娃。这人爱看唱戏,有事没事也喜欢唱几句。祥娃膝下是三儿两女:大儿子刘云龙,小名龙娃,在外面干事;二儿子刘云生,小名生儿;小儿子刘云虎,小名虎儿。
从高楼门出来,老远就能看到巷子西头有一棵又粗又高的老槐树。槐树长得很慢,这棵树长了多少年,没人能说得清楚。反正,眼下还是枝繁叶茂的,树冠很大。到了夏天,树荫之下就成了庄户人中午纳凉的好去处。
这年中秋节过后的一天,也就是阴历八月二十大清早,柳湾村门口路边的石头上就蒙上了红袱子;而且从村门口一直到南头巷嘉祥家门口,路边的石头上都蒙上了红袱子。嘉祥家的高门楼和院门上都贴着喜联、扎着大红花子,那院子里布置得更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四合院一头到一头搭着蓬,摆满了一排一排的八仙桌和靠背椅,甚至牛院空地上的树下面都摆着不少四方小桌和凳子。每个院子里都有一个小戏班子,还带着唢呐,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院子里、胡同里,人来客往,熙熙攘攘的。唱戏声、嬉笑声、话语声、爆竹声,喜气洋洋。原来今儿个是嘉祥家的二娃子云生娶媳妇的正日子。一大早吃过之后,一队迎亲的就抬着花桥,后面跟着一班子王八(柿子湾一带称唢呐叫王八),在一阵爆竹声中出村了。
说是正日,是因为从前天开始,云生家就已经开始大宴宾客了,几乎全村各家各户都轮番来坐席,不说一日三次吧,最起码每天中午都宾朋满座,好酒好菜的,到今儿个已经是第三天了,而且都吃的是“九六八”宴。
“九六八”,是柿子湾一带的一款宴席。一般是九个盘子,有凉菜,也有炒菜;六个碗,全是汁儿比较重的热菜;八个钵(大碗),基本都是羹一类的。不过,这酒席也没样儿,同样都是“九六八”,而食材不同,那档次就不一样了。云生家这“九六八”可比一般人家的要厚得多(好多了),猪肉多少就不说了,牛羊肉薄厚也不提了,人家有鱼,还有鱿鱼。到了正日这天,还上了海参,甚至甲鱼。可以说,村里人都吃得没有什么挑剔的。至于那酒水嘛,人家没上本地自酿的柿子酒,而是山西特产的坛子装的杏花村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