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央孤零零一口井沐浴在清冷月光下。
月光从穹顶的镂空花窗中洒落。
纯白的月季从井中探出头来,一路向上、向上直至探出窗外却还留了缝隙给那月光。花窗正对着井口月光便似舞台上的追光灯,独独把井照亮,待人探寻。
唐措和靳丞走到井边,齐齐往里看终于第一次在这月隐之国里看到了水。
月季生长在水中,深得看不见根。
缠绕着的藤蔓长满尖刺,开出的花朵却是纯白的挂满了枝头。它的枝条并不粗很难想象就是这一株月季开遍了全城。
唐措很笃定整个月隐之国就这一株月季。
他能感应得到。
“没有触发,看来还需要做点别的。”靳丞非常识相地没有伸手触碰月季,他看向唐措“譬如破除魔法。”
唐措会意,拿出了金色小剪刀。
月季是bss,一旦暴走连靳丞的箭都可以折断那系统给出这把剪刀的意图就很明显了。而如果兰斯洛特的愿望是把花带回月隐之国那唐措自然也不能将之完全破坏。
权衡之下唐措挑了一朵离他最近的月季谨慎、小心地将它剪下。
“咔。”一朵月季落在唐措掌心,断口处没有流血,藤蔓也没有发生暴动。就在两人狐疑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时光之井忽然泛起波澜。
两人齐齐向井中望去,却见那长出藤蔓的水面上瞬间光芒大放,耀眼夺目。唐措连忙伸手遮挡,几秒钟的失明后,耳边忽然传来轻快笑声和隐约的集市的喧闹。
他下意识循声望去,眼前也终于有了点跳动的光影。
“嘿,小杰克,你没把你的竖琴带出来吗?今天可是花朝节啊,不正是表演的好时候吗!”
“美丽的塞西莉亚,你可真是位心善的姑娘,谢谢你的面包。今天老约翰又赖床了,我们急匆匆出门,怕错过了取水的好时候,可不就忘了吃早餐了么。”
“托克!托克!烟花准备好了吗托克!”
“听说吉伯特先生终于赶在花朝节回来了,我想我托他带的发饰一定也到了。如果我的妹妹收到这个礼物,她一定会是花朝节最幸福的姑娘。”
不同的话语,此起彼伏的欢快的语调,充斥着唐措的周遭。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看着眼前的模糊光影变成了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像走马灯一样。
塞西莉亚是个金发的穿着长裙的漂亮姑娘。
小杰克跟照片上一样,但更有朝气。
托克大约喝了酒,醉醺醺的,难怪会忘记自己把玩具箱的钥匙放在了哪里。
瞎子比利还坐在门口,永远望着街上的琉璃灯。
西西里特大陆历1228年9月1号的花朝节,无比真切地展现在唐措面前。
他没有试图伸手触碰,也没有喊任何人的名字。那些身影远远地从他面前跑过,或像雾一样从他身上穿过,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影。
靳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良久,唐措的眼前忽然如玻璃镜面一样出现裂痕,“咔擦”的声响中,裂痕越来越大,纵横交错。
又化作碎片剥落。
万物的真实出现在眼前。
仍旧是那个空荡荡的只有时光之井的大殿,大殿里也依然盛开着纯白的月季,但那古老的井边,却出现了一口棺材。
棺材紧靠着井口,有人闭目靠坐在棺材旁,一身破损了的骑士盔甲,银色长发,英俊的脸上沾着几滴血,色泽鲜艳,仍如活着一般。
纯白的月季,就在他的心口盛放。
不是从井里。
整个大殿就是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金色的阵纹随着唐措的靠近而慢慢浮现,而魔法阵的阵心,就是那口井。
靳丞似乎比唐措早来一步,站在棺材边上,问:“你觉得他是谁?”
“西奥多。”
名叫夜莺的属于兰斯洛特的戒指戴在唐措手上,看见那张英俊却陌生的脸,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包裹了他的心脏。
他又看向那口棺材,棺材里,兰斯洛特静静地躺在里面,旁边放着他断了弦的小竖琴。
诗人之死。
现在又添了一个,骑士之死。
“是月季。他胸口的盔甲上,有月季的徽章。”靳丞露出难得的正色,蹲下仔细看着那个家族徽章,再三确定那不是玫瑰,是月季。
月季是西奥多,所以开在他的心口。
百花王国的公爵阁下,家族徽章是花完全不奇怪。
唐措沉默着,他的心绪被影响了,难以名状的悲伤让他难以冷静思考。兰斯洛特的愿望是把世上最美的一朵花带回月隐之国,现在花开了,愿望达成。
所以是西奥多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完成了他毕生的愿望吗?
可又是谁杀死了他们?
兰斯洛特是死后才回到这里,还是为了阻止玫瑰教派的野望而回来?
思绪太过繁杂,唐措强行压下心里的悲伤,目光又缓缓移到了西奥多手边的剑上。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骑士长剑,黑色剑柄,银色剑身。
鬼使神差的,唐措弯腰拾起了那把剑。握住的刹那,一股力量从掌心传入,冲刷着唐措的四肢百骸,让他差点没站稳。
靳丞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臂,沉声:“怎么了?”
唐措摇头,心里的悲伤和力量的冲刷让他不得不靠着靳丞站立,但他的目光还紧紧地盯着西奥多。
这个副本的主人公是谁?
刚开始唐措以为是兰斯洛特,现在他却觉得是西奥多才对。
下一秒,魔法阵泛起微光。西奥多和兰斯洛特的血肉开始化作光点消散,像风中的尘沙,也像月夜下的萤火,渐渐的,只剩下伤痕累累的枯骨。
被尘封的时光,都回来了。
宫殿布满灰尘,头顶的花窗到处都是风吹雨打的痕迹,就连时光之井本身都长满青苔。唯一不变的只有纯白的月季,缠绕着枯骨,也呵护着陈旧的棺材,一路往上、往上,钻出花窗,直至开满全城。
“出去看看。”唐措缓过一口气,目光坚定。
靳丞本想让他坐下休息,但看着他的眼神,还是没说什么,随他一块儿走出了宫殿。破旧的大门再度开启,灰尘震落,甚至还有很多蛛网。
两人却谁都没有去拨一下,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太过震撼,让他们的脚步僵在原地,迟迟没有迈开。
满地的骸骨。
西西里特大陆历1228年9月1号的花朝节,原本是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有人准备了烟花,有人换上了漂亮的裙子,有人等着远方的来信,也有人心心念念着要给妹妹送一个发饰。
节日的彩带还挂在树上,树枯萎了,人死了,一个个沿街的美食摊子无人再光顾,角落的乐器也蒙上了厚厚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