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开始,大翰林张白圭回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五胜庄,五胜庄十里八乡的上百户人家在见到张家人的时候都不禁多看一眼,眼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有几家以前与张家交好的朋友也与张家断了往来,寻常每日都来找张母唠家常的村妇也不见了影子,虽然人们见到张家人依旧是满面春风的打着招呼,但这之间的关系都变远了。
话说回来,谁又想与这样被人嘲笑的家庭有过多的来往?
父亲直了一辈子的背一天天的弯了下去,张白圭看在眼里,心中愧疚难当,却是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张父对于张白圭为何要放弃前程的事情不再过问,话语也少了许多,只是扔给张白圭一把锄头,两人走向了田间地头。
“做什么事都要有始有终,既然不想当翰林,那就与我一起跟福员外做活吧。”
傍晚回家十分,张父几天来第一次与张白圭说话,话语中多了一份商量,听得张白圭浑身一震,看到了父亲浑浊眼神中的一丝祈求。
张白圭沉默,张父张了张嘴,苦笑着摇摇头。
经过村头里正家的时候,里面正热闹非凡,张白圭这才想起原来又到了里正每年宴请秀才的时候,放眼望去里面正风光的坐着三个红光满面的新晋秀才,里正正热火朝天的指挥着众人上菜。
里正也看到了张白圭,对张白圭挥了挥手,正欲说话,旁边的三个秀才却是忽的站起身来。
其中一个秀才快步走到张白圭的面前,惊道:“这位莫不是投笔从戎的张大翰林?”
另一人忙附和道:“久仰大名,张翰林徒手捉鸡的事迹可是传遍了天下,着实为我们读书人长了脸。”
“怎么,看张兄荷锄归的模样,难不成是归隐田园,学习五柳仙人?”
三人抚掌大笑,眼神逐渐冰冷,张白圭看了一眼旁侧面无表情催促他的父亲,叹了口气,忍着胸中的怒火,消失在云霞边缘,三个秀才一同啐了一口才重回热闹之中。
双手浸泡在热水中,张白圭体会到了钻心的疼痛,从未下地的他经历了一天的劳作手上已经是遍布血泡,更不要说浑身的腰酸背痛了,张母看的心痛,默默地找来艾草泡进水中,给自家儿子解乏去痛。
张父却是见怪不怪的看了一眼,哼道:“怎么样,还觉得翰林不好当吗?还觉得自己能当大侠吗?”
张母白了张父一眼,嗔怪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说罢又转身看向张白圭,柔声道:“不就是个翰林吗?不当就不当了,没什么大不了,赶明儿有时间娘去找找你那个在县里当主簿的姨夫去说说,好歹给你捞个营生。”
“不许去!”还没等张母说完,张父就已经勃然大怒。
张白圭忙出来打圆场,道:“娘,你不必去姨夫那里受冷嘲热讽,我已经下定决心,此生绝不当文官。”
张母叹了一声,还想说什么,门却是被敲响,里正拎着一竹篓吃食笑呵呵的走进来,还没看到东西就闻到香味了。
“哎,你们坐,都坐。”里正笑呵呵的让起身的张父张母坐下,顺手把竹篓放在桌上,接过张父递过来的烟枪吸了一口,这才道:“张家小子,今天本来想叫你进去坐坐,看那几个小秀才跟你不对付也就了了这份心思,这不我让你婶儿特意留下的一只鸡和一只肘子,快趁热吃。”
“这怎么好意思,里正,这……”一向稳重的张父拘谨起来。
里正笑着摆手道:“又不是给你吃,等你家小子吃完你爱吃不吃,不吃啊,就给我扔了,这点儿粮食还吃不穷我刘老三!”
说完刘老三便不再正眼去瞧张父,转而看向狼吞虎咽的张白圭道:“你也别生那几个小子的气,这几个人,傲着呢,话说回来,年轻人嘛,意气风发,难免有几分的少年得志,别往心里去,再怎么说,咱以前也是京师的头号人物。”
张父和张母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尤其是里正说自家儿子是京师的头号人物,更是仿佛被掀了被窝的新娘子,羞得不知所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白圭见怪不怪,再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听过,当即摆手道:“自然如此,年少轻狂才是本色。”
刘老三一怔,旋即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语气越发的和善,看向张白圭的目光似乎在看自己后辈一般,“怎么样,还是肉好吃吧?”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使得张父和张母一时间云山雾罩,不知道里正究竟想干什么,忽而又听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回道:“自然,野菜和野味不过一字之差,但只有吃到肚子里才知道哪个是人间美味。”
刘老三哈哈大笑,连说几声妙妙妙,方才起身对张父张母拱了拱手推门告辞,连竹篓都没带走。
看着父母将刘老三送出去好远,张白圭才放下手中的鸡腿,冷冷的笑了两声,擦了擦手,暗骂了一声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