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意外,但既已拜了师,梅傲雪自然不再满足于一瓶药的配方了。更何况,那瓶药里的好些药材,她都是第一次听说,似乎崔药师的药学领域,是她以往从未涉猎过的。这样看来,拜他为师,也不算太吃亏。只是崔药师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把梅傲雪带到一间药房里,让她自己琢磨,便自娱自乐去了。
药房临着两面墙,各摆了一个长壁柜,一面壁柜上放满了医书,另一面则陈列着各种药瓶,梅傲雪简单地扫了一遍那些医书,又挑了几瓶药闻了闻,发现大都比较陌生。想她学医十载,日夜苦读,居然还有如此之多的疏漏。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一次梅傲雪终于服气了。
崔药师虽然看起来不务正业,但还是有严肃的时候。第一天据说是忘了,所以第二天,他早早地给梅傲雪立下两个规矩:第一,药房里的书不能外借;第二,从他这里学来的药,除非自保,否则不能随意害人,当然,捉弄人这种事他是喜闻乐见的。
书不能外借,梅傲雪便每天早早地赶过来,叫醒犹在酣睡中的崔药师,放她去药房学习。崔药师虽然嘟囔着嫌弃起床太早,却并未真正生气,反而心中对梅傲雪的勤奋好学多有嘉许。不过,若是碰上梅傲雪找他请教问题,他也少不了吃拿卡要,左右不过是做饭、捶背、碾药之类的,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梅傲雪倒不介意给他些甜头。
这一天,梅傲雪拿着一本医书,正专心地向崔药师请教,不料,一张夹在书里的纸,飘然落于地上。那纸页和书籍差不多大小,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首蹩脚的情诗。
“兰香,兰香,护想。护兰,护兰,崔望。三七,四切,不若兰香,为我妻长。”
崔药师此刻正坐在院里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解释着梅傲雪的疑惑,并未注意到落下来的纸张。梅傲雪强忍住笑,插话道:“师傅,你是不是叫崔护啊?”
“是啊,怎么啦?”崔药师本能地回答完,又觉得不妥,睁开眼睛,敲了她的脑袋,嗔怪道:“谁让你叫师傅名讳的?”
梅傲雪捂着头,又问道:“那‘为我妻长’是什么意思?”
梅傲雪读“长”时,发音是“长老”的“长”。崔药师一听,就不乐意地更正道:“是‘为我妻长’,‘长久’的‘长’!”解释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句为何如此熟悉呢?
“这句话,你从哪里学的?”崔药师疑惑道。
“那儿。”梅傲雪仍捂着头,用下巴和眼神,指了指地上。
崔药师低头一看,顿时老脸通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躺椅,俯身拾起纸条,藏于袖中,起身背对着梅傲雪,语气稍有不悦:“今天就学到这里了。”
梅傲雪见崔药师恼羞成怒,也不好再往枪口上撞,便告辞离开,走出几步,又折回来调侃道:“师傅的文采,果然不同凡响。”说完之后,在崔药师又一个敲脑壳的动作袭来之前,赶紧撤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气的崔药师一直不搭理梅傲雪,任她怎么软磨硬泡都没有用。梅傲雪琢磨着,崔药师单身到现在,或许跟那个兰香有关。果真如此的话,自己昨天的玩笑便有些过了。换做是别人,笑话她和沈秋书的过往,她应该也会很介怀吧?只是崔药师的感情,梅傲雪作为一个晚辈,是无法过问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还是等过些日子,再来给崔药师送温暖、送关怀,更为妥当一些。
一个人待在屋里甚是无聊,梅傲雪寻思着,还是该去外面找家医馆,一边行医,一边学习。毕竟,寄人篱下,终不是她的归宿,倒不如趁这段时间,给自己挣一些傍身的盘缠。出门时,梅傲雪没有如京城时那般女扮男装,苏芸生前一直抱怨这个社会对女子不公平,她忽然就想证明,女人离开男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现实总是比想象的残酷,梅傲雪接连被好几家医馆拒绝。掌柜一听她是来求差事的,连连摇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劝她好生回去相夫教子,更有几个男病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隐约间似乎在说她不守妇道。当下的社会,男主外,女主内,除了青楼、妓院和绣坊外,很难找到女子挣钱的门路。即便是梅花山庄里的女子,出来后也多是处理内务,或是专职为权贵人家服务,长相出色的则大多成为出卖色相的细作,抛头露面的机会并不多。
女人没有了生计,便只能依附于男人,或者说,女人长期依附于男人,便逐渐断了自己的生计。男尊女卑,说到底也是一种实力的体现,强者制定规则,弱者服从规则,更为可笑的是,有时候弱者甚至替强者维护规则。
梅傲雪并不想做什么强者,有付出才有回报,权利并不值得她为之心交力瘁,对于她而言,心灵的舒适才是最重要的。她之所以出来找活计,一是因为兴趣所致,二是不想无所事事,三则是留给自己一条退路。
走出第三家医馆的大门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呼啸而过,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苏芸,连你也不信我吗?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我做得到!”梅傲雪暗自想着,猛然被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撞得踉跄。那男子毫无察觉,径直走进医馆,大声吩咐道:“把你们医馆最好的大夫请过来,能治好我家公子者重重有赏!”
梅傲雪回头看那黑衣男子,觉得分外眼熟。待那男子带着一个中年大夫进了马车后,梅傲雪才注意到,那辆鎏金凤顶的马车,和虎城遇见的那辆一模一样。
林旭?难道车里的人是林旭?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刚才的黑衣人便是青鸾了,现在回想起来,二者的身形相貌倒是颇为相似。梅傲雪不由靠近了马车,侧耳聆听里面的声音。
不久,从车里传出一声叹息:“唉,公子体质太弱,是药三分毒,未免再伤了根本,恕我不敢贸然用药。”
“难道你们郢都,就没有一个靠谱的大夫吗?”
“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青鸾,不得无理。我的体质特殊,不能怪罪于人,有劳这位大夫了。”
听到这里,梅傲雪已经可以肯定,车内之人必是林旭了。少许,青鸾和那大夫相继出来,梅傲雪走上前去,毛遂自荐道:“让我试试吧。”
“你?”青鸾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不免有些轻视,但很快他就认出了她:“是你!”
梅傲雪笑道:“是我,现在可否让我一试?”
青鸾还没有答话,林旭已经掀开帘子的一角,认出了梅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