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方走到影壁前那厢靛玉追上来递了一个靠枕到流火手中又踮脚冲他耳语了几句。
萧让刚坐进马车中流云便躬身递进来一个靠枕软垫“爷,这是主母特意差人送来的说是怕爷的伤臂咯着了叫爷垫一垫。”
萧让浓眉一挑当即伸手接了。
十几年前,萧让不过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在父侯的带领下骑上高头大马。小孩儿腿脚稚嫩,围着跑马场一连骑了两圈小萧让便扁着嘴巴说腿脚屁股都酸痛的很。
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元宁长公主见了,自然是十分心疼翌日便叫桂妈妈给萧让带了个坐垫去。
谁知第二日被萧让的父侯见了,一把便连人带坐垫从马上拎了下来狠狠训斥了一通。说什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放眼盛京城哪个武将之家的世子这般矜贵的娇养着?慈母多败儿,这么惯下去只怕长大了也难成大器!
元宁长公主听了这一通训斥真真是气的不轻可也知道萧让的父侯是望子成龙心切,真是心疼又是无奈。
那靠背软垫上绣着并蒂牡丹花纹,萧让看了半晌,伸手塞到了自己的伤臂之下。
昨夜,盛京城里下了今年冬天的一场雪。
今年的初雪来的格外晚一些,势头却丝毫不减。雪花整整飘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时分,才风雪骤停。
地上堆积着厚厚一层雪白,马车缓缓行驶在上头,撵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萧让一连数日未曾上朝,今天晨起太早,难免有些不习惯。
他正坐于马车中阖目养神,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不禁皱了眉,撩开帘子向策马跟在车旁的流云询问,“外面何事喧哗?”
流云拱手回道,“爷,是隔壁沈府沈阶沈大人的马车坏了,似乎是陷在雪坑里头动不了了。”
萧让抬眼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雪地里,沈阶披着一身大氅,背着双手静静立着。一旁,沈府随行的两个下人正一前一后,一推一拉,看样子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谁知那马车陷在雪地里,竟是纹丝不动。
现在的不过刚刚卯时二刻,大街上行人稀少,连个路过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再者,大街上轿子来往匆匆,里头坐的多半是同朝为官的同僚。竟是没有一个停轿下来帮忙,施以援手的。
看来这位沈大人的“官缘”真是差的不能再差了。
这场面实在太过滑稽讽刺,萧让眯着眼看了会儿,伸手放下了帘子。
大燕朝有明文规定,官员无故早朝迟到,罚一个月的俸禄。
这一个月的俸禄对萧让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两袖清风,祖上又无家产的沈阶沈大人来说,就是关系到日常吃饭的大事了。
马车里,一身石绿色官袍的沈阶拱手道,“多谢侯爷出手相助,愿意载沈某人一程。”
萧让倚在车厢一侧,神色疏朗地摆了摆手,“上次本候负伤,还未来得及谢过沈大人和沈夫人前来探看。”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沈大人有难处,本候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沈阶见萧让这么说,方才点了点头,理了理衣摆,坐于车厢另一侧。
虽说两人同朝为官多年,可经手办的差事不同,至交好友圈子不同,故而两人真不曾有什么来往,更没说过几句话。
而且这沈阶素来是个刚正耿直的,虽说长了一张能把成安帝说的面红耳赤的巧嘴,可下了金銮殿,是一句废话也没有,嘴巴紧闭的活像个蚌壳。
两人一路无话,眼见着快到了宫门处,萧让斜倚在车厢一侧,不经意开口道,“本候听闻,沈大人上个月拒了参知政事王敬孚王大人的酒席,昨天又放了翰林掌院学士胡文忠胡大人的鸽子。”
“沈大人,虽说这王、胡两家的饭都不怎么好吃,可若是都拒而不吃,只怕也是一件麻烦事。”
萧让之所以会说这番话,也存了些试探沈阶的意思。
毕竟,眼下满朝文武皆已明里暗里站了队,这位刚正不阿的沈大人,却好像没有投向任何一方的意思。
虽说这些年来,成安帝每每被这位沈大人搞得头大,可打心眼里也最为信任这位沈大人。沈阶在六品谏官的位置上一坐便是三年,按他今天参刘大人、明天参李大仁的频率,政绩如此突出过人,早该提拔了。
可一个“沈阶”上去了,还会有下一个“沈阶”敢站在金銮殿上直言吗?
成安帝为了一己私心,把沈阶按在这六品谏官的位置上一呆便是三年,若不是成安帝暗中要保他,他又怎会安然无恙到今日?
沈阶听了萧让的话,久久没有回答。
萧让也不勉强,毕竟隔着文武之防,两人又并非熟识,凭什么要求别人掏心掏肺呢?
再者,沈阶若真不想回答,他也不能把剑抵在沈阶脖子上逼他,不是吗?
从今早出门儿,沈阶便在想今日早朝该如何应对王、胡二党,没想到萧让竟是如此直白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不禁一时有些错愕,暗叹“平阳侯爷果真是直率之人”。
只见沈阶深思片刻,开口道,“既然侯爷问了,沈某人便如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