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褚时显送到江大南门,他说:“显哥,我们不一样,我明白,还能认我这个朋友,我高兴,以后想起我了,不管在哪,我追过去陪你喝酒。”
提到喝酒,褚时显不由想到前世汪家人逃离三镇市的前夜,汪海涛来找他喝的那场酒,汪海涛七尺的汉子,酒醉后痛哭失声,鼻涕长流,是他派人送回去的。
那时,他并不知晓人生跌宕由此开始,那时,汪海涛应该已明了三分内情。
褚时显肃着脸,拍拍他肩膀,说句:“电话联系。”做个打电话的手势,继而告别。
进了信息学部的校区,一路走到星湖附近,他此时不愿回去寝室那种嘈杂的环境,索性扬起长腿,直接坐在湖岸的栏杆上。
夜幕下的星湖,湖面倒映着朦胧月色,发出幽幽暗暗的光,几片枯叶随着横掠的秋风,载沉载浮,一如他眼下的心情。
前世如梦魇,摆脱不去,又一次重现于眼前。
那场破家之祸始于汪大庆。
汪大庆的建筑公司什么时候搞到二级资质的,褚时显记忆不深。但他可以确信一点,审批资质需要的数千万资金和汪大庆获得二级资质后,大肆扩张,承揽太多工地建设,是造成他资金链断裂的直接原因。
房地产开发行业是个资金密集型行业,关于融资,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操作手段,就是向银行申请贷款时,大家互为担保,或者三个贷款主体联保。
汪大庆最初是褚成打天下的臂膀,即使独立后依旧深得褚成信任。他们福祸与共多年,有无数前例证明了汪大庆的忠诚。褚家人是万没想到,背后掏刀子,送褚成上黄泉道的,便是他昔日兄弟。
褚成最大的失误,是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宗旨。他和汪大庆的互保给了汪大庆可趁之机,令泰元深陷绝境。
汪大庆资金链断裂后,知道回天泛术,果断将老婆的私房变现,一家三口遁迹无踪。
他那位本家汪浩,原本只是银行的职员,通过汪大庆的关系,一路升职,从客户经理,到信贷科经理。接触的重要客户越多,汪浩的利欲越膨胀,他偷偷做起资金掮客,操作过亿的过桥贷,从中牟利。
汪大庆跑了,与他有巨额款项来往的汪浩也跟着堕入深渊。汪浩知道汪大庆和褚成的关系,找上泰元恳求褚成施以援手,助他渡过此劫。
褚成也是惊怒非常,汪大庆各种投资从未告知与他,昔日兄弟玩失踪,这些项目如同地雷阵一般,连锁爆炸。泰元受互保牵连,自顾不暇。
褚成是老于世故的人,知道汪浩走投无路,他是各种温言安抚,可绝望中的汪浩不听任何劝解,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褚时显点燃一支烟,将过往旧事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其中某些细节处,他知之不详,只能靠推理。
比如,10年年底,他父亲离世周年,那时汪大庆夫妻重返三镇市,声称在外得贵人青眼,匡扶他回家重新开创事业,究竟是真是假?
是真的话,那位贵人是谁?当时他和小叔已远赴燕京谋生,不了解三镇详情,只知汪大庆后期如同鱼跃龙门般,不过几年时间,恒庆地产俨如三镇市房地产业的龙头。
如果汪大庆所言是假,那么汪大庆陷入债务危机,牵连泰元和褚家,是一场预谋?主谋是谁?汪大庆?
倘若是阴谋,目的是什么?泰元和褚家有什么受人觊觎的好东西?汪浩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棋子还是局中人?
褚时显思来想去,祸端之始,正是汪大庆获得二级资质后,之后他利欲熏心,开启扩张之路。
一支烟燃尽,褚时显将烟蒂弹入湖中,划出道光弧,迅速熄灭于夜色。他拨通小叔褚达的电话。
那边传来麻将机洗牌的声音,乱糟糟的。褚达问他:“小显,有事?”
褚时显说:“心烦意乱。”
“稀罕啊,能有让你烦心的?谈恋爱了?”
褚时显此刻心绪复杂,难以平伏,顾不上小叔的调侃,他说:“为别的事。十一在家吃饭时,小叔你曾说过,汪大庆好像背着我爸,在偷偷鼓捣开发公司?”
褚达语调平静,“稍等。”
他跟身边人说了两句话,麻将机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应是去了无人处,随后传来关门声。
褚达问:“你听到什么风声?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去订车,遇见汪海涛,还有一个银行的家伙。”汪家马脚未露,前世灾厄端倪未现,他现在向褚达示警,殊为不智。但放任事态发展,更是愚蠢。所以,褚时显只能用话术误导小叔,让他提起警觉,并且代替他,紧盯两个汪姓人。
褚达果然注意力骤升:“那个浑小子?你发现了什么?还是他透露了什么?”他连汪海涛的名字也用代称,可见谨慎。
褚时显故意支支吾吾的,“没说什么,小叔,不过我心里感觉不太妥,还是小心些好。”
褚达行走两道,多疑和谨慎是生存之本。片刻的静默,他已经脑补无数。随后说:“我知道了,你别操心了,安心读你的书。”
“等等。”褚时显忽然想到另一位人物,王长贵。
前一世,褚达对于同样两道通吃的人物,经营河沙生意的王长贵戒备非常。褚成下葬后,他为侄儿人身安全考虑,第一时间找上王长贵,商议处理债务。
这一世,王长贵透过褚达,向褚成转告汪大庆偷偷设立开发公司,这种举动出自什么目的?王长贵究竟是敌是友?
前一世里,王长贵有没有同样的举动?有的话,是被褚成和褚达忽略了?
褚时显向褚达求证:“小叔,汪大庆背着我爸,偷偷捣鼓开发公司的消息,是王长贵透露的?他俩有仇?”
褚达沉声说:“消息确实是从他那传来的,但没听说他们有过什么瓜葛。之前跟你爸提过之后,你爸说心里有数,我就放下了。这样,我还是找人查证一回,究竟如何,证据说话。这事我来,你别管,学业才是正经。”
褚时显挂上电话后并未离去,远处看,坐在栏杆上的人宛如一尊雕像。
夜深沉,前路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