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堂堂七尺男儿跪在高堂老母面前哭的泣不成声。
为人子,他不孝。自小孔圣人教的“父母在不远游”他不遵循,擅改姓氏;为人臣,他不忠。国有难时未能战场杀敌为国效力,被俘反而投敌配了凤鸾。
可这些,他亦不愿做,却不得不做。
只有活着,才能为逝者鸣冤昭雪报仇,不是吗?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今回头再看杨四郎那四句定场诗,只觉得血泪交加:“沙滩赴会十五年,雁过衡阳各一天。高堂老母难相见,怎不叫人泪涟涟。”
十五年前沙滩赴会,杨家七男死散离。侥幸北番得活命,从此故乡成他乡。宋营千里路遥遥,独雁徘徊人难回。盗得令箭过关去,跪拜高堂泣难言:“老娘亲请上受儿拜”,叫一声娘亲泪涟涟:“千百万拜赎不回儿的罪来……”
叫得人生生落下泪来。
那一瞬间裴子晗突然明白自家外婆在正月里点这出戏的原因了。
只这么想着,裴子晗的眼圈不自觉的又红了——虽说戏如人生,可人生却不总是如戏一般结局圆满。
那个年近半百依旧可以拜倒在母亲的石榴裙下失声痛哭的,也只有杨延辉而绝对不会是旁人。
亦包括这台上台下所有唱戏看戏的人儿。
裴子晗转过脸来去看自家外婆的神情,只见老人家眼中光亮闪闪一脸动容,不由得别过脸去。
此时台上的杨延辉正冲着缓缓离开的妻子拜了三拜,转过头来就是一声嘎调:“站立宫门叫小番!”
一场戏已经唱完了,裴子晗依旧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就连菁菁都走到跟前劝自己姑娘早点回屋里歇着,都被裴子晗婉言拒绝。
“让我再瞧一会儿罢。”
“这一会儿就换另一个戏了,姑娘何苦在这儿挨冻呢?”
“不会,外婆只要点了《四郎探母》就一定会把几场戏都点了,至少也要有最后的大团圆那出戏。”
“姑娘就这么笃定?”菁菁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一定的,外婆啊最喜欢看着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模样了,”裴子晗叹了口气,“却又奈何这辈子也不可能一家团圆了,只能寄希望于看戏,只希望看几出吉祥的戏冲冲晦气罢。”
裴子晗一面说着,一面解了自己的披风给江蓓披上,回过头来对菁菁嘱咐:“去找人把蓓蓓抱进屋儿罢,她能撑着看这么久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小时候那会儿可是在杨延辉定场诗刚刚念完就睡着了呢。”
“可姑娘您……把披风给了表姑娘,您可怎么办?”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打紧,”裴子晗笑道,“你若是想让我少挨冻,早些出来不就成了?”
“诺,奴婢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