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早已落下,月亮缓缓升至半空中,皎洁的月光洒在月光下骑马狂奔的一行人身上。
他们此时再次行入林中。陈东见座下健马已经嘴角溢出血沫,他知道不能再跑了,无奈下令就地休息。镖局众人这才停下,不少人一下马就跌坐在地,几乎爬不起来,还有很多人根本下不了马,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太累了。
他们所有人不惜马力,一路疾驰,就是马都跑死了七匹,幸亏有多余的马可以轮换,不然早就有人要掉队了。四个时辰的纵马狂奔,所有人都像疯了一般,什么都不想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前面的镖头,不能停下。他们就像有黑白无常在后面穷追猛赶,在死亡的压力下,镖局众人迸发了全部的力量。在马上还没感觉,此时镖头陈东下令休息。这时,疲惫感才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人们互相搀扶着,到树下歇息。因为不想暴露行踪,他们连火都不生。一群人掏出干粮,大嚼起来,有几个人嘴里还咬着饼,人已经睡着了。
没有人再去想什么客栈了,实在太累,不一会,林中安静下来,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远处林中,知了在叫。
陈东从腰间取下一包雄黄粉,细细洒在众人身周,防止蛇虫侵扰。然后他坐在一块大石上,闭上了眼,却保持清醒。他还不能睡,他要守夜。
虽然他闭上了眼,但方圆五丈内所有风吹草动都映在他心中,没有人可以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潜行过来。
陈东细细回想这一天,想出发时城门口的那人,想遭遇的那场奇怪的劫镖,想之后的骑马狂奔,还有那几个只能烧了的兄弟。想到他们,陈东不由心头一痛,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原谅自己了。他不怕死,但他怕不能把镖送到北山城去,因为他知道这趟镖事关重大,决不容有任何闪失,所以兄弟们再怨他,他也无悔。
他们护送的这一趟镖,的确是暗镖,只不过这个暗镖比那批南瓜中巨额的金银珠宝玉器翡翠都还更深一层。
这趟镖太过重要,陈东一个人甚至没有把握可以把它平安送到北山城去。所以召集了十二个镖局忠心耿耿的金牌镖师一起护镖,但这样的动静太大,他不想引起惊天盗的注意,所以他组织了这样十车价值万金的暗镖,又偷偷的把这十二人替换进这个原本就跑苏杭北山城一线的镖队中,自己更是对外宣称只是顺路——这个借口自然没人信,如果有人深究他为什么扯谎,最多查到这一趟南瓜暗镖就会恍然——原来如此,这么大一趟镖,陈东小心翼翼的扯点谎掩饰一下也正常,如此一来惊天盗反而会忽略他。这就是一个老江湖的机智。
但显然,陈东小瞧了惊天盗的实势力和反应速度,这才行出二十里他们就遭遇了伏击。这也正是陈东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自认布置严谨,没有疏漏,怎么也想不明白惊天盗是怎么盯上他的。
虽然伏击的力度表明惊天盗还不确定他们真正押的镖是什么,可能他只是想打草惊蛇,试探一下,看看陈东的反应。
你要看我的反应,我就给你看!
陈东能从一个普通伙计慢慢做到镇远镖局二镖头,自然是一个有决断的人。
他知道一旦惊天盗开始怀疑他,那查明他们真正护送的东西也就很快了,如果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慢悠悠的前行,恐怕不到百里,他们便会被全部杀掉。
既然拖时间不可行,那么陈东就当机立断,价值万金的镖货说不要就不要,立刻让疯马把木车拖走,能多扰乱惊天盗的耳目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然后自己带着余下三十九人,所有的马开始朝着目的地全力飞驰,争取在惊天盗反应过来之前脱离他的势力范围。
只一日,他们已经离苏杭城八十余里,跑的不可谓不快,说不定已经脱出了惊天盗的包围和掌握,想到此处,陈东心头稍安。
他正思考,突然睁开眼睛道:“袁放,你去哪?”
睡熟的人堆中,一个人正蹑手蹑脚的爬起,向外摸索而去,此时听到陈东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颤,显然是被惊到了,他回过头来,一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惨败。他勉力笑道:“头儿,还没睡呢,哦,我,我去解个手。”
他的声音在陈东威严的注目下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陈东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一股山海般的气势外放,猛地扑在袁放身上。
袁放额头上汗珠滑落,僵硬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头颅也在重压之下几乎贴到胸前。他知道陈头儿肯定看穿他的心思了,他很害怕,也很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袁放觉得漫长得几乎是一辈子,空气安静得连蝉鸣都止了,只剩兄弟们均匀的鼾声。
袁放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当他听到陈东的那句话时他非常惊愕,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陈东复又闭上了眼,气势一收,柔声道:“那你去吧。”
袁放来不及想什么,如蒙大赦,连谢都来不及说,转身就走,消失在林中。
他一走,大家的鼾声都停了。
林中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落叶的声音。
不一会儿,不远处响起马嘶声,轻声呵斥声,接着,是马蹄声,很急,很脆,渐行渐远。
睡着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无声的爬起,望着马蹄声远去的方向。
这马蹄声就像是鼓槌,一下一下敲在众人心上,蹄声越远,敲得越重,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