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正逢苍狼盛会,北境虽无信史,祖上却有规矩:苍狼盛会时虽可行围狩猎,但不可外动刀兵,每一个苍狼子民皆需严守国境,违背祖训者当行天祭。此天时之逆也。”
殷白黎此言一出,帐中诸位顿时从梦中惊醒。他们虽多是莽夫,不识文字,却对祖训奉若神明——传说若有违背祖训者,必遭五马分尸之苦,死后又有野狼分食其尸骨,灵魂无从归于天际,这无疑是极重的惩罚了。
诸首领还在惊疑之时,殷白黎便又侃侃而谈:“我听闻中原武林有九大势力,小势力则如春时白草般不计其数,其部属虽不及我北境铁骑骁勇,但胜在幅员万里,人口百万,更有山岭千重,河网密布,北境铁骑恐怕难以肆意驰骋。故此踏破中原并非一日可成,若是久攻不下,迁延日旷,我等必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后果恐不在你我掌握之中。此地利之弊也。”
言至于此,殷白黎却突然抿起双唇,转身打量着帐中所坐的诸位可汗。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几乎要盯入诸位的灵魂深处,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片刻之后,殷白黎便收回目光,轻轻地掷下一声叹息。
殷白原不由得疑惑道:“左贤王,帐中可有不妥之处?”
“并无何处不妥。”殷白黎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叹息?”
殷白黎冷然道:“臣所叹非为别事,而是叹北境无能人可用。以我之见,今日在座的诸位可汗国主,不过是一群行尸朽木罢了。王兄若率他们征伐中原,只怕难堪大用耳!”
如果说最初的阻拦还只是令人犹疑,那么此刻的冷嘲与贬损便如同一颗火星,弹指一挥溅入干草堆中,刹那间腾跃起冲天火光。座中这十位可汗,终于压不住心中的愤怒了。
蒙烈第一个站起身来。只见他双拳紧握,脖颈与手背青筋暴起,眼神中杀气流溢。怒气冲冲地说道。
“左贤王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汗若要兴兵,我愿为帐前先锋,十日之内定要踏平镇远关。中原蛮子若敢抵抗,我便杀他个鸡犬不留!”
“原来是蒙国主。”殷白黎只是投之以眼角余光,“我听闻白狼原马贼肆虐之时,是你一人一骑掠入贼营,策马挥刀劈落贼首,平息这场动乱。不知可有此事?”
“不错,确有此事。”蒙烈满心得意,这是他毕生中最引以为傲的事情。那柄刀早已在搏杀时阙尖卷刃,成了废铁。却被他高悬于自家帐中,常常向人夸耀。
殷白黎却冷笑道:“不知此战过后,蒙国主虎躯被伤几处?”
“刀伤十一,箭创有八!”蒙烈的胸膛高高挺起,须眉更是飞扬跋扈。北境人生性剽悍,嗜杀好战,伤疤愈多亦是冲锋愈勇——而在北境,这便也愈加受人尊敬。
“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可殷白黎不吃这一套,嘲讽之势愈发尖锐刻薄。
他负手而立,全然不顾帐中诸位的惊愕与愤怒,昂然说道:“北境诸部勇则勇矣,却失之鲁莽与少谋,用之以先登死战,攻城略地则可。但中原人多狡计,善筹谋,诡策百出,以柔克刚;中原武林又是高人辈出,深不可测,精通刺杀与伏击之道。我军兵势虽众,却易被仇恨与贪欲冲昏头脑,只怕到时落入陷阱尚不自知,此人和之倦也。”
“天时、地利、人和皆于吾辈不利,若仍要逆天行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殷白黎这一番话,比北境长冬时最凛冽的“朔风”还要刺骨几分。老可汗殷白原面如秋水,沉默不语。殷白黎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在心中,其中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可他仍然有不得不出兵的苦衷与缘由。
他的右手无意摩挲着,破碎的银狼首顺着指缝滑落,待最后一枚残片也离开掌心,老可汗终于开口说话了。
“左贤王言之有理,但本汗王出兵之意已决。”殷白黎还欲劝阻,却被老可汗以眼神制止,他的语气随之深沉而威严,“若再有人执意阻拦,休怪本汗王翻脸无情。”
帐中顿时一片寂然。
老可汗的话就像定海神针,之前有些慌乱的北境群雄也渐渐稳定心神。他们在等老可汗的一句话,一句能将他们瞬间点燃的话。
“雪龙吾儿听令!”
“儿在!”殷雪龙胸中一团火热。
“为父命你为前部先锋,务必在七日之内兵临镇远关下,不得有误!”
“儿遵命!”殷雪龙抚胸喝道,他的一腔热血与怒火积淤许久,早已无处倾泻,此次便要在镇远关前一逞威风。
“左贤王殷白黎何在。”
“臣在。”殷白黎只得抚胸应道。
“此次为兄亲统全国人马出征中原,你便替兄长坐镇王城,调度军需与粮草罢。”
老可汗望着自己唯一的兄弟,心中暗自叹息,虽说殷白黎冷硬地几乎不近人情,可毕竟也是一心为国。以他沉稳谨慎的性子,镇守后方再合适不过。
“臣遵命。”殷白黎便也不再多说,双手领令退在一旁。
“其余诸位国主,本汗王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后须率领各国人马于王城相会。有逾期不至者,或人马不足者,便以汝首祭旗!”
“遵命!”十部落可汗齐齐应道,他们心中各怀鬼胎,但对老可汗的命令却不敢违抗。
分拨调遣已毕,众人先后退出金帐。只留殷白原一人靠在狐皮交椅上,胸中浊气悠悠吐出。他在心底暗暗念叨着。
“雪狐吾儿,为父若不能踏碎中原,活剐凶犯以祭汝灵,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