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几乎是眉飞色舞地讲出方才的这段经过,甚至每一次出招时的细节都不愿落下,周身上下难掩喜悦之形。他有足够的理由喜悦,十八年前的弑亲仇人终于被他亲手斩杀,换做是谁会不喜悦呢?
可亭中的四位剑客,听罢却是沉寂无言。
只有嵇伯零问道:“那美酒御金香现在何处?”
金不换见诸位剑客无言,自己也莫名失了兴致,他摇了摇头,说道:“那御金香……便是暗算我的那位美妇人。”
嵇伯零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诸位,孤报了十八年前的血仇,难道不值得与我共浮一大白么?”金不换的语气中有几分不悦。
“小王爷,此事蹊跷有三。”殷雪狐把双手揣入袖中,不无忧虑地说道。
“何处蹊跷?”
“蛇蝎双煞隐匿江湖十八年,却因何要在摩崖岭下设伏暗算,自寻死路。此为蹊跷之一也。”
金不换紧皱眉头,沉思不语。
“身为江湖中恶名昭彰的杀手,自然明白一击不中,全身而退的道理,可方才如小王爷所说,他们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不惜与你正面交锋。此为蹊跷之二也。”
“山下时我也有这样的疑虑,这绝非他们的行事风格。”金不换也咂摸出些许滋味,诸多疑点逐渐涌上心头。
“他们与小王爷有仇,但与我们无怨,可他们却想摸清入山的路线。此为蹊跷之三也。”说到这里,殷雪狐那空灵的声音已逐渐严肃,“他们的目的,也许不是小王爷,而是我们。”
“我们。”范无奇口中念叨着这两个字,他当然知道“我们”意味着什么。江湖中还没有哪位敢把主意打到七剑的身上,甚至天下第一势力“紫禁宫”也远没有这般胆魄。
“此事蹊跷还有四,”金不换接过殷雪狐的话头,此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蛇蝎双煞行事向来不容第三人插手,此次却与一位美妇人联手,这也不是他们的风格。”
殷雪狐点点头,“小王爷手刃仇敌固然可喜,可有这诸多蹊跷之处,又容不得我们不心存疑惑。”
“不妙!”范无奇一拍大腿,陡然站起,“蔚贤弟年轻气盛,好勇争先,往年皆是他第一个赶到,如今葛兄、嵇兄、金小王爷都已先后上山,蔚贤弟却如何迟迟未见?”
一个不祥的预感同时涌上诸位剑客的脑海。
金不换当先掠出,向雪庐的南方跑去。蔚姓剑客家住望海州赤桑郡,位于天下七州中的最南部,每次论剑,蔚姓剑客都要跋涉三千余里路途,再翻过摩崖岭南的将军顶,才能来到雪庐,饮上一盏清茶。
诸位剑客紧随金不换来到亭外,乌云与雪雾已将整座山顶笼罩,即使以范无奇的目力也大为受阻。南方有雪,有雾,有一片混沌,可就是没有那道他们心中期盼的身影。
“簌——簌——”远处有踏碎积雪声传来,缓慢又坚定。
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逐渐从模糊到清晰,只是这黑色身影似乎过于瘦弱了。诸位剑客心下惊疑未定,蔚贤弟身长八尺,肩宽背厚,更是七剑中轻功第一,江湖人称“展翅金雕”,绝不似这黑影般瘦削而迟缓。
黑影逐渐清晰明朗,玄色短袍上覆有片片残雪,身形巍峨如松,脚步却有几分踉跄,左手拄着一柄长剑,他并非惯于左手持剑,皆因此时他的右臂处已空无一物。
“蔚赤玄!”范无奇下意识地惊呼出来,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声音有多诡异可怖。其余诸位剑客或噤声,或惶恐,急忙冲入雪雾,他们都能看出,蔚赤玄已至极限,再多拖延片刻便要支撑不住了。
蔚赤玄几乎一头栽落积雪中,所幸有范无奇、金不换左右扶持,他那张平素钢铁般坚毅的脸,这时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在风雪天中恣意滚落。
范无奇冷不丁瞥了一眼断臂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残破飘零的衣袖中,模糊血肉包裹着森白断骨,这并非是刀剑等利器所伤,更像是被野兽撕咬或者巨力拉扯所致——可这将军顶方圆百余里并无野兽出没。
扶回雪庐,一番简单的包扎停当,蔚赤玄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范无奇望着他手中依然紧握的那柄铁剑,陷入沉思。
蔚赤玄手中这柄剑,乃是由东海玄铁所铸,长三尺八寸,重十四斤六两,有“剑中铁锤”之戏称,名曰“照胆”,剑本是轻灵迅捷之短兵,照胆剑却是厚重粗犷,讲求“一力降十会”。蔚赤玄右手持剑,剑招一向大开大合,刚猛霸道,需要极强的臂力——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右臂骨骼肌肉都要比左臂粗壮一圈。
究竟是什么样的怪力,能把蔚赤玄的右臂扯断呢?
众人正无头绪时,一道声音倏忽间自远处刺来,又仿佛是从众人身边响起,忽远忽近,神秘莫测——“嘿嘿,展翅金雕是吧?如今我断你一翅,看你此后还如何飞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