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柳隽面上不敢表露分毫,目光看向姐姐身边的肖瑾。肖瑾正低着头坐着两只手握着姐姐的手。此时此刻,这般姿态给谁看呢?若不是他,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柳隽恨得咬牙心里哪还有什么尊卑之分当即唾道:“谁要你这般惺惺作态?!你是想彻底逼死我姐姐不成?!”
肖瑾其实早就听到柳隽闯进来的动静,可是他不想抬头。多日不眠不休他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若非对她的牵挂支撑着他,他也许早就倒下了。
“放开我姐姐!”柳隽冲过去,想要将肖瑾与姐姐分开肖瑾这才有了反应。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柳隽那张与皎月相似的脸让他心头的火气散去了些肖瑾用自以为温和的语气对柳隽说话:“别吵到你姐姐了。”
肖瑾抬起头,柳隽这才诧异地发现这才几日,肖瑾的鬓角竟然有了白发!
肖瑾才多少岁?!论年纪,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说一句正当壮年也不为过。二十多岁,正
是一个帝王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是柳隽却在他脸上看到了暮气。
这般死气沉沉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年轻帝王身上。然而皎月的绝然一刺,令肖瑾痛彻心扉,接下来的时间里,随时可能失去她的那种恐惧,又令他饱受折磨。
这样的煎熬下,便是铁打的人也会吃不消。何况肖瑾虽被叫做天子,却也是凡胎啊。
柳隽敛容,肃声道:“我姐姐如何了?”
肖瑾嘴角勾起极浅的笑容,像是在安慰柳隽,又像是在欺骗自己:“她睡着啦,等她睡够了,就会醒过来的。”
柳隽原本心中有无数指着质问的话,然而看到肖瑾这般模样,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现在若是杀了他,能让姐姐即刻醒来,那他便是豁出命去,也会动手,但是,他知道,这不可能。
柳隽忽然想起了昨晚姐姐在梦中交代的话:“切莫冲动行事。”
柳隽心头一跳,莫非姐姐已经知道了今天会发生的事,所以才托梦警醒于他?!
柳隽不知道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但是这个念头还是让他冷静下来。此时与肖瑾闹翻,并不能让姐姐马上醒来。
他得为以后考虑。
柳隽缓了缓面色,温柔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皎月,而后才目光复杂地看向肖瑾:“姐姐,好一点了吗?”
肖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想着太医院院正说过的话,麻木的心头再一次刺痛起来。
太医院院正说,这位姑娘的元气可通过药食来补,可她寻死的心太过强烈,若是她自己不肯醒来,谁也拿他没办法啊。
她是那么狠心,再也不想见他。
肖瑾疲惫地抬头看着柳隽,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还生他的气,所以不愿醒来。那么她弟弟呢?若是让她唯一的亲人守着她,她会不会就舍不得离开了呢?
想到她对自己的绝情,肖瑾心里酸涩不已,然而这却是他此时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该死,他竟错过那么多时间!
然而此时也不算晚,肖瑾当即一脸振奋地看向柳隽:“你来得正好,你来陪你姐姐说说话,她兴许就愿意醒过来了。”
柳隽诧异地看着肖瑾脸上瞬间扬起的生机,就像是枯木遇到了清泉,原本暮色沉沉的脸上忽的又燃起了希望。
原来姐姐对他的影响,真的这么大吗?
柳隽想起他和姐姐一路从北关走来的点点滴滴,那时他和姐姐几乎被逼上绝路,姐姐一病不起,眼看便要支撑不下去,哪知老天保佑,姐姐竟熬了过去,且不再像以前那般动不动辄哭。
姐姐依旧温柔美丽,然而性情却稳重理性许多。那时柳隽只当姐姐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难免有些变化,现在想来,姐姐自那以后,分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然而,姐姐的变化却又是让人喜闻乐见的,她变得更加绝艳动人,变得睿智谨慎,谈笑间便可布下天罗地网。
那时候,姐姐听到燕王肖珏将到北关犒赏三军的消息,当机立断便决定冒险一试。
哪成想,肖珏就易容改装成燕王的心腹。又那么巧,姐姐竟就当场弃燕王选肖瑾
柳隽想到这,心头猛地一跳,就像是拨开云雾,昔日种种不曾在意的细节,忽然间全都浮现出来。
首先,为何姐姐会认出易容后的肖瑾?
姐姐因容貌关系,父亲一向管教甚严,轻易不让她露面于人前,所以尽管柳家贵为皇后母族,母亲也不曾带姐姐入宫探视过大姐。唯一一次,便是肖瑾带大姐归门,可那时,他尚姐姐也不过豆蔻年纪,真能因为一面就牢记肖瑾容貌吗?
何况,肖瑾又易容成了侯博雅,就连他这个曾经入宫见过龙颜的人都无法辨认出他,为何姐姐就那么确信此人是肖瑾呢?!
其次,姐姐从一开始便能明显认出谁是肖瑾、谁是侯博雅,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因为肖瑾的欺骗而反应剧烈到寻死。
如果姐姐不会主动寻死,那么这一切会不会
柳隽心头猛烈跳动,他看着肖瑾脸上忽而喜忽而悲的神情,这位帝王的情绪早已牵系于姐姐一身。
姐姐若是醒不过来,哪怕肖瑾继续活下去,只怕也要七魂去掉六魄,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吧?
那如果姐姐醒过来了呢?肖瑾既已尝过差点失去姐姐的痛苦,那他会怎么做?柳隽将自己代入,他年纪虽不知情爱滋味,但他毕竟是男儿身,若是他有一个失而复得的爱人,日后自然会将她捧在手心,言听计从!
这不正与姐姐的计划,不谋而合吗?
柳隽不敢相信,这世上哪有人敢用自己的性命做局?可他又莫名地觉得,这也许就是真相!
柳隽不敢再往深了想去,在他心中,姐姐便是姐姐,无论如何,也是他相依为命的姐姐。
百般思绪,在柳隽心头跳跃,他生怕自己露出端倪,索性冷着一张脸。好在此时肖瑾满心都在如何让皎月醒来,不曾注意到柳隽转瞬即逝的异常。
“以后,你要多陪你姐姐说话。”肖瑾开口,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多日的疲惫,令他的语调有些不稳。
柳隽又想起了侯博雅说过的话。如果说这一切是姐姐的计划,那么现在朝堂内外的传言,于姐姐极其不利!柳隽冷静下来后,心绪便飞速转着。若是从长远考虑,姐姐的名声不能坏!
这么想着,柳隽缓下心头对肖瑾的不满,拱手点头:“是,我会陪着姐姐的。”说着,他又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肖瑾一眼,有些别扭地开口,“您也保重身体。”
柳隽态度的缓和,令多日紧绷的肖瑾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朕不要紧。朕和你一起陪着她。”
柳隽却摇头:“您是天下人的皇上,您不该只守着姐姐。”
肖瑾瞬间不悦:“你想赶朕离开?”
柳隽叹气:“我只是为了姐姐好。您难道不知道外面现在是怎么说姐姐的吗?”
肖瑾困惑,当然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闲话,他又到哪去听那些闲言碎语呢?
柳隽只能掩下不满,复又说了一遍:“这妲己褒姒的名声,对姐姐来说实在太过,您就当是为了姐姐好,也切莫在这般荒废朝政了。”
听到竟有人如此咒骂于她,肖瑾心头瞬间怒起,谁知他多日不眠不休,一动怒竟头晕眼花,隐形人一般站在一旁的陈寿立即上前扶住肖瑾,语带哭腔:“陛下,您可得保重您自己啊!不然不然姑娘醒来,您却倒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陈寿这话,肖瑾爱听。对,他得保重自己,他得好好的,才能护着她啊。
肖瑾依依不舍地看向床上的皎月,柳隽心领神会地开口:“您放心,有我在。”
肖瑾叹了口气,强迫着自己收回视线,又叮嘱陈寿:“必要让太医时刻候在此处。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陈寿自然满口称诺,忙又招手叫来小太监,扶着恋恋不舍的肖瑾前去休息。
皇上愿意休息了,这对伺候的奴才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天老爷哎,真不知道这几日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生怕陛下有一个不好,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啊,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肖瑾一走,柳隽便立即坐到姐姐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姐姐苍白纤细的手:“姐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在梦里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呢。”柳隽握着姐姐的手,轻声说道。
柳隽想起昨晚的那个梦,未免太过于神道,然而柳隽却一点都不怕。也许是死去的家人在指点姐姐,也许是姐姐死过一遭,得了上天恩惠。
无论如何,只要姐姐好好的,就够了!
自这天后,肖瑾又恢复了上朝。关于皎月的传言明面上渐渐熄了下去,然而暗地里关于皎月的猜测却更加甚嚣尘上。
宫廷内外,全都知道皇上带回了一名重伤的绝色少女,为了她,皇上怒发冲冠,几近癫狂。这位少女究竟是谁,外人一概不知。众人只知道,这位神秘女子,也许将彻底搅动后宫的风波。
这是皎月昏睡的第十天。
沉睡的少女面色皎白,唇色如纸,安详得如同是在梦中。但是醒着的人,却心情如同海面上的小舟,波涛汹涌,风暴肆虐。
肖瑾看着她,一颗心像是被扭作一团,时刻害怕她随时在睡梦中就这样离开自己。
这十天里,肖瑾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每天上朝去的,好像只是他的躯体,他的灵魂,仿佛依旧留在她的身边。
“你什么时候才肯醒过来呢?”肖瑾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下,如同话家常那般坐在她身边。
“你知道吗?朕今日批了整整一日的折子,那些老臣,怎么有那么多废话呢?”
“对了,明日便是殿试了,你说,今年可有什么青年才俊,为朕所用呢?”
“隽儿真是一日比一日长得高,你再不醒来,就要认不出他来了”
“今日刘嬷嬷犯了傻,竟然将庭春叫做了庭夏,你说朕是不是该送她回乡养老了呢?”
“”
“”
肖瑾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地说着,朝堂的事,宫里的事,柳隽的事,皎月所认识的每一个人的事
就在这时,肖瑾忽然觉得手中柔软纤细的手似乎抖动了下,肖瑾忙睁眼看去,便对上了一双水色莹润的眼,肖瑾的心瞬间陷入狂喜。
她醒了!
他的心,又活过来了。
少女清澈的眼眸如同雨后的清荷上的露珠,原本苍白的面容也因这双睁开的眸子变得鲜活起来,肖瑾心头猛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确定自己这一次没有在做梦。
刹那间,一阵狂喜席卷而来,肖瑾抖着手,想要靠近她,却又不敢靠近她。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但是随即而来的恐惧,又让他再次跌入冰窖。
她醒了
是不是又要再一次离开他?
这个念头一起,肖瑾的心头顿时如同被刺刀划过,他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让她原谅自己、接受自己?
这个问题,肖瑾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然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又岂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
对上她澄澈的目光,肖瑾喉咙口便像是被棉花堵住一般,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意外的是,她先动了。
躺在床上的少女试图坐起来,然而扯动的伤口让她立即吃痛地皱起了眉,肖瑾见此,顿时心疼不已,顾不得心中纠结,忙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随意动弹。
“你的伤口未愈,不可轻易动弹,免得崩坏了伤口。”肖瑾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嘶哑如斯,跌宕起伏的心情让他语调不稳,嗓音竟不受控制地微颤着。
少女听话地躺了回去,柔顺而乖巧,一双水眸怔怔地看着他,有困惑、有不解,还有一丝轻易不可察觉的害怕。
肖瑾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她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幻想过,她醒来以后,也许会怨恨,也许会心死,却万万没有设想过这种结果。
“你昏睡了许多日,可要吃点东西?”肖瑾心中疑云更深,然而此时却不是跟她扯这些的时候。昏睡多日的少女面比纸白,看着便叫人心疼。
皎月听到他问话,轻轻点了点头,肖瑾忙出声唤人:“来人!”
守在殿外的恰好是庭春与庭夏,二人携手而来,见到皎月醒了,面上不由大喜,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窗前,屈膝行礼:“姑娘您可算醒了。”
皎月见到二人,面上露出一丝心安的笑,隐隐带了点委屈和娇气:“我我好饿。”
庭春心中微诧,姑娘怎么用这般语气和她们说话?但是庭春很快就自己寻了理由,姑娘这么一个娇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露出这般小女儿姿态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么想着,庭春的语气不由放柔了许多:“姑娘想吃点什么?您久未进食,最好是吃些软和的,奴婢一直吩咐厨下准备着鸡汤,不如奴婢让人加一些阳春面,细细软软地吃一些,如何?”
皎月轻轻点头,就是这般轻微的动作,似乎也牵扯到了伤口,皎月眉头轻蹙,看的肖瑾心头一紧。
“那奴婢马上就叫人去准备。”庭春和庭夏准备退下,谁知皎月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拽住庭春的手,便是伤口疼得厉害,也不肯放手。
“姑娘,您的伤口!”庭春看到皎月胸口渗出的鲜红,顿时惊叫,忙上前一步跪倒在皎月床前,好叫她不必使劲便可抓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