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下不知何时,一轮弯月上了枝头。
窗棱下一片银霜。皎月站了起来赤着足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就像是月下的仙子轻灵而绝艳纤素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这一次,肖瑾没有躲甚至略低了头,好叫她不那么吃力。
皎月一点一点地撕开了肖瑾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他原本的面貌。
肖瑾的心,也在这一顿一顿的动作中,如同绷直的弦一般越来越紧。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她的脸色淡然冷静,好似撕开的不是人皮面具,而只是随意的一张纸、一束绢似的。
直到他露出全部的真容,她的脸色也没有变幻一下。肖瑾心里竟涌起本该如此的念头那个娇弱无助的她果然是她的伪装啊。冷静而聪颖,淡然而笃定,好像什么事都尽在掌握,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经历过家族覆灭的痛苦,经历过如蝼蚁般偷生的绝望她就像是一株顽强的兰花,经历过风雨的洗刷,更加明艳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这份美丽,是用失去血亲的痛苦来浇灌,用流放北关的绝望来孕育,用以身侍人的屈辱来滋养。
此刻的肖瑾终于明白,她并非可怜的小白兔,而是狡猾的小狐狸,可是他却更加心疼她,甚至庆幸她并非真的那么弱小无依。
她本该可以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每次操心的不过是今日穿什么衣裳、明日戴什么花。如今的聪慧、勇敢、决断,全都是逼不得已。
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还好还好她够聪明,够勇敢,够决断,这才保护了自己,让他能够遇到她啊。哪怕她确实利用自己离开北关,那又怎么样呢?若非他心甘情愿,谁又使唤得动他呢?
是啊,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啊。
肖瑾心中万般心思转瞬即逝,最终凝为一句“心甘情愿”。他看着她,她目光看似凉薄,然而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沧桑与疲倦,看着她脸上似嘲似悲的神情,肖瑾心中不由一痛。
她这般年纪的花季少女,缘何会历经这些?最终的源头不还是他吗?!
想到这里,肖瑾几乎喘不过气。
“我我不是有意隐瞒你。”肖瑾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实在是情非得已。”
皎月讽刺地一笑:“呵,情非得已?”
她此刻,冷若冰霜。肖瑾见她站在月光之下,仿佛是要羽化登仙而去,一股失去她的恐惧紧紧拽住了他的心,肖瑾忙不迭地抓住她的手,这样心里才安定一些:“我我真的是不得已”
皎月却讥讽一笑,冷冷甩脱:“不得已?那您倒是说说,您是怎么个不得已法。”
面对皎月咄咄逼人的质问,肖瑾顿时语塞。他该怎么解释?说出真相,毫无疑问,她会恨自己入骨。再次隐瞒?除非他能一辈子不露馅,否则等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知道自己又欺骗了她,以她性格之刚烈,恐怕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吧?
思前想后,肖瑾一咬牙,二者择其一,还是决定坦白。
“我可以解释的但是你你可以答应我,不要生气吗?”肖瑾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模样,不似一个叱咤风云的帝王,反倒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变得瞻前顾后。在遇到她之前,肖瑾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他是天下之主,就连登基都没遇到什么阻碍,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他费心的呢?
直到遇到了她。
就好像是老天看不下去他如此顺风顺水,非要派个人让他知道人生之艰,于是她来了。
他还接得心甘情愿。
“我我当初易容去北关,是因为形势所逼。”肖瑾斟酌着开口,“我并未想过会在北关遇到你。”
皎月淡淡勾唇,轻“嗯”了一声。肖瑾心头却并没有放松,反倒更加紧张。
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平静,她越是淡然,他便越觉得之后的风暴越会可怕。可是,这些风雨,他是躲不了的。
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我姓肖。”肖瑾再次艰涩地开口,目光紧盯着皎月,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皎月皱着眉,似乎没想起来姓肖有什么问题。肖姓是国姓,但是寻常宗室也不少,京城里一棍子下去,可能打到三五个姓肖的。
肖瑾知道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只好狠着心又加了一句:“燕王肖珏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这便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世人皆知,先帝与太后只有二子,一为花名在外的燕王殿下,另一位便是当今圣上。
当今天子,她姐姐的夫君,她本该叫一声姐夫的人,却判了柳家流放之罪。柳家覆灭,正是他的手笔。
肖瑾说完这句后,便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皎月。皎月的目光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苍凉而悲戚。
“哈哈哈哈哈你是燕王的哥哥?”皎月笑着看着他,然而那笑容,却沁着绝望的冰凉,“原来,你是当今圣上?难怪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