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昌十八年腊月三十,是日风消雪霁,暖阳高攀,天宇澄清,严寒转暖,残冬腊月时的雪虐冰饕稍稍收敛,顺天府境,寒梅舒枝,暗香四溢,一番景致,正合了唐宗一句“冰消出境水,梅散入风香。”
观京师城中,闹市坊间笙歌鼎沸,香火氤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爆竹声声若连珠,喜庆锣鼓响喧天,千家百姓,将那桃符换旧、灯笼高悬阖城上下,不论皂隶官兵,抑或贩夫走卒,下起黄口孩提,上至耄耋悬车,无不欢欣雀跃,共贺佳节。
隅中过半,一支千人上下盔明甲亮的骑军,自正阳门浩浩荡荡驰入城中,纵马引领在前的,正是晋王姬念甫。晋王头束紫金冠,身披赤底花袍,外罩兽吞明光铠,腰系亲王金带,并佩一柄剑格雕刻着龙虎纹的长剑,鲜衣怒马,仪表堂堂,颇具威仪。
晋王仿佛对岁除喜庆浑然无感,行色仓皇,满面愁云惨雾,只顾驱策着良驹,向禁宫急急奔去,把左右裨将、随从、亲卫们,甩开老大一截。
晋王持辔鞭马,一路猛冲,穿过数道宫门,宫人卫士侍立道旁,莫敢阻拦,待到了乾清宫,只见早有一众甲士与宦官、宫娥聚起等候在殿前了。姬念甫翻身下马,步若流星,将佩剑扔给裨将,穿过长跪不起的宫人们,入殿拜道:“母后殿下慈安,大姐殿下淑安,儿臣来迟!”
皇后两颊消瘦,萎靡不振,两眶通红,神情颓唐,见晋王已至,不顾仪容,撒开身边早已哭成泪人的姬念歆,上前搀住晋王道:“三哥儿,快起罢,陛下自醒了,便一直三哥儿,三哥儿的叫,一直盼着见我儿一面呢,三哥儿快进去看看陛下吧”
皇后抹去泪水,端上笑脸,挽着晋王与公主凑到裕昌皇帝病榻前,柔声道:“陛下,瞧,三哥儿到了。”
“儿臣拜见父皇陛下,父皇陛下堂安。”姬念甫附和道。
裕昌皇帝稍稍偏头,一张脸上,全无人色,见三小子终于到了,才软弱无力道:“来了好,来了好,朕有话与吾儿讲,都出去。”
皇太子姬念禹跪在榻旁,手捧玉碗,手执汤匙,耷拉着脑袋,没去搭理风尘仆仆的晋王,只专心致志地搅着碗中汤药,等着老爹发话。
“念禹也出去吧。”裕昌皇帝虚弱道。
“儿臣儿臣遵命。”姬念禹眼眶一红,应命而去,临出御寝,本想将汤药递给皇弟,叫皇弟喂给父皇,但那些扣着玉碗的手指终究没动弹一下子。
“父皇!”姬念歆席地瘫坐,哭哭啼啼不止,也不知想说什么,话未出口,便被皇后扯去了外边,侍候在裕昌皇帝身边的宫娥与太监们,也都赶忙退出,只留下皇帝爷俩在室内谈话。
“念甫,莫喊父皇了,喊爹,十多年没喊过爹了吧”裕昌皇帝伸手握住晋王布满老茧的手道。
“爹!”姬念甫颊上一抽,生硬道。
“爹晓得,吾儿在外领兵,又苦,又险,吾儿日后,万不可亲当矢石。”
“孩儿记住了!”姬念甫答道。
“念甫,爹在位这么些年,先丢河西,再丢河套,那凉虏奴酋,屡屡欺我,唉,爹爹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列祖列宗啊咳,咳”
晋王紧紧握着裕昌皇帝枯瘦无力的手掌,半晌无言以对。
“念甫”,裕昌皇帝缓一口气道,“爹爹自知大限将至,活不长咯,爹走后,念甫要全力扶保二兄,勿要欺你二兄,记住爹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