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楼亲爹不管云笙只好赶鸭子上架好好给他讲了一番道理。
他这回对周海楼稍微留手,逼着周海楼张嘴说话,把那些畏缩的语句拼凑起来,然后大概地弄懂了自己外甥的想法。
周海楼问题不小简单地来说他没有同理心。
他觉得自己是周家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天生有钱要是做事不能再畅快顺心一点,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给他的这个好胎。
从某个角度来看,周海楼会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
毕竟无论是从政还是从商,办企业还是做领导只要人的阶层上升到了一定的地步,眼界和想法都会不一样。
对此有句稍显粗鲁的说法叫做“屁股决定脑袋”。
更高的阶层意味着更准确、更宏大的信息,意味着更宽广的视野以及更加卓越的胸怀和抱负。
他们也享用着这个社会上最顶级的配置和资源,常人眼中的门槛对他们而言,是几近于无的。
不用担心食品安全、交通拥堵、不为最基本的生计发愁他们享用特级食品出入飞机伴行在日渐阶层固化的今日几乎端住了金饭碗。
当一个人身处这样的环境,怀着这样的心智,再低头向下去看时,他是很难感觉到自己和低阶层的人是同类的。
那些整日庸庸碌碌,天天打卡上班,挤公交下班,每天像个无头苍蝇,却把自己忙得累死累活,重复大量低级的、机械的、低效率工作的人,真的和自己有什么可比性吗?
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消耗性的工蚁,而不是配对着“梦想”、“情怀”和“抱负”侃侃而谈的人。
企业公关不力,不幸翻车,引发群众声讨的事件屡屡现于新闻头条。围观群众往往感觉不可思议他们连自己的客户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吗?
在某些大资本家口吐狂言,以至于引发声讨一片时,也经常有人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企业的高层领导,怎么会说出那些脑残无耻,连升斗小民都说不出口的观点?
因为他们不过是说了心里的实话而已。
因为太过出众、太过优越、太过高高在上,他们早就和群众脱节,也与大众最基本的悲欢不能相通。
云笙这些年,已经见过不少自视甚高的老板,同样旁观过无数傲慢无耻的商人。
他们被权欲酒色掏空,看起来固然可怜然而踩在无数底层群众的血汗上,还在往下谑笑他们不积极、不进步、穷懒馋挫,却尤为无耻!
如今周海楼的模样,俨然和那些嘴脸同出一辙。
然而那些大老板能在现在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子,是因为年轻时总或多或少做过些实事可周海楼如今算什么?就凭他小时候会投个好胎吗?
人家不可一世好歹有不可一世的能力,周海楼却在还没什么本事的时候,就先学会了怎么摆谱。
就这个话题,云笙和周海楼往深里说了两句。
结果他发现,自己这个外甥一是不以为意,二是想快点把这事抹平过去。
唯一能让周海楼现在还听着他的教训,没有走神的原因,大概就是他怕打了。
即使以云笙的涵养和冷静,此时都不由得气笑了。
周海楼是想今天这顿教训赶快过去,他能回周家也好,去客厅找外婆搬救兵也好,只要能早点结束怎么都行。
巧了,今天这件事,还正好没完了。
云笙不是周靖,不是周海楼亲爹,没有宽容到明明知道他满脸写着听不进去,还和他浪费口水。
顽石难琢,朽木难雕,响鼓要用重锤敲。
既然一般的言语已经说不通周海楼这个榆木脑壳,他这个已经养成的性格也不会低头往下看看那些“穷鬼”,那云笙只好言传身教。
人类共同的尴尬、恐惧和悲哀,他会让周海楼自己切肤体会一回。
云笙转回办公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下去,润润已经训话半个多小时的嗓子。
他喝完一杯茶,回头一看,周海楼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杯子。
刚刚挨了半小时的揍,又是反省又是检讨,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周海楼也渴了。
云笙眼皮微微一垂,示意二弟放开外甥,又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对周海楼说:“过来坐着。”
云笛松开周海楼被反拧良久的胳膊。
两道青紫的手印箍在周海楼的手腕上,他一开始韧带被拉得撕裂一样的疼,后来血液循环不通畅,手臂直接麻了。
现在肌肉都绷紧发僵,即使云笛放开他,他的胳膊一时半会也回不到原位,稍微一动就针扎一样的疼。
他从小到大都很少受过这样的苦,要是在家里绝对早就闹起来了。
可现在云笙两个眼睛还盯着他,即使周海楼心里再多不满,也不敢稍微表现出一丝一毫
他老老实实、低眉顺眼地走到云笙身边:“大舅。”
云笙拍了拍身边的椅背:“过来坐着,喝口水。”
“”周海楼的眼神漂移一下,那椅子跟他只有半臂的距离,然而他竟不敢靠近一步。
云笙还站着呢,他真不敢坐。
“不坐就站着吧,自己倒水喝会吗,不用舅舅帮你吧。”云笙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周海楼哪敢劳动云笙帮他倒水!一听云笙这话,他几乎是抢着过去端茶壶,第一时间就先给云笙续了一杯。
挨了一顿胖揍之后,他终于有点开窍。
至少长了一点眼色,知道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应该做了。
云笙很欣慰。
他让云笛去客厅,把还在哭的云外婆和宋娇娇分开,把云外婆送到房间里,哄着老人家睡一觉。
一听到“宋娇娇”三个字,周海楼的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他手里端着茶杯,水刚喝到一半,动作一下子就停住,小心翼翼地从眼角去看自己大舅。
他的这番表现怎么可能逃得过云笙的眼睛?
他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那道声音不大,只是从嗓子里哼出来的,轻轻一下,带着股让人激灵的凉。
周海楼立刻就浑身僵住了。
眼看云笛已经走出房门,周海楼犹犹豫豫地端着杯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还是云笙先问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周海楼迟疑着说:“娇娇她”
云笙唇边笑意更深更冷,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周海楼的话,毫无感情地问他:“宋娇娇是你什么人?”
刚刚周海楼在这个问题上至少挨了五六个耳光,一听这个熟悉的句子,肿得发麻的脸都在疼。
“玩伴。”周海楼几近条件反射地回答。
云笙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喝水。
茶杯里清茶汤倒映出周海楼现在的模样,他被云笙一顿嘴巴子抽得鼻青脸肿,两颊高高地涨起,脸上的指印叠了一层又一层,红肿着发着烫。
他这个样子,至少要三四天不能出门。不然但凡遇到个人,就知道他是被揍过了。
看着自己的倒影,周海楼只觉又哀又怕。
他刚刚还渴得厉害,但现在喉咙却沉重地像是堵了铅,一口水也咽不下去了。
在这件事上,云笙倒也不勉强。
他只是等了周海楼一会儿,估摸着他大概喘匀了一口气,就微微一偏头,示意他往外面去。
周海楼正求之不得。
他一看云笙态度有放人的意思,立刻如蒙大赦,要不是云笙之前打他时没碰他的腿,只怕他连滚带爬都要逃出书房去。
“站着。”身后云笙只说了两个字,周海楼立刻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不动了。
“大、大舅”
“听我把话说完。”云笙走到他身边,按住周海楼的肩膀。随着他的动作,周海楼登时僵成一块铁板。
不容置疑地,云笙对着周海楼宣判道:“你去客厅找宋娇娇,把你刚刚学会的这两句话,和她说清楚。”
“”周海楼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他脸上浮现出几分挣扎的神色,软声求饶:“大舅能不能别”
云笙嘴角一勾,眼里却闪烁着凝结的寒意。他拍拍周海楼肩膀,问他:“怎么,刚刚没教会你?”
“不是”周海楼舔舔嘴唇,随着这个动作,他裂开的两处口角在舌头里翻起一片血腥味。
他又畏又怕地看着云笙,心里七上八下地吊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说错了话,当头挨一下子。
“大舅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肯定说,不是拖延,”周海楼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但能不能能不能别今天说?”
云笙微微侧耳,他认真地看着周海楼,一字一句地问:“怎么,为什么今天就不适合说呢?”
“”周海楼的视线闪烁了一会儿,看云笙实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最终只能尽数化为哀求。
“丢人。”
云笙点点头,像是觉得这两个字很有意思一般,又重新在舌尖上念了一遍:“丢人。”
“那你告诉我,丢人是哪里丢人?你被我教育,是丢人吗?”
周海楼感觉气氛不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连连摇头:“不是,大舅教育我,天经地义。”
算他还有点脑子,云笙点一点头,示意他这一关过了。
“那又是哪儿丢人?”云笙挑起一边眉毛来看着他,见周海楼吭吭哧哧说不出话,又主动替他补充,“因为去见的人是宋娇娇,所以丢人?”
“不不不不不。”周海楼这回彻底摇头像拨浪鼓。
他感觉自己肿高了两倍的脸颊正随着自己的动作,一嘟一嘟地颤着。
那诡异的感受,简直像是在腮帮子上挂了两团果冻。
被云笙教育了半个小时,周海楼就算是个傻子,起码也记住了不要把宋娇娇放在特别的位置上。
任何一个特别的位置都不行,她不配。
“和宋娇娇没关系,就是就是能不能不要出去给别人看?”
周海楼屏着呼吸,双手紧紧地抓着桌子边。他太用力了,以至于指甲边缘都泛着毫无血色的白。
“给别人看了丢人?”云笙听了这个答案反而笑了,“受伤了,所以不好出去给别人看到,是不是?”
他正是这个意思!
周海楼闻言心里一松,连连点头。
他那肿大的双颊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甚至让他有种自己现在已经变成沙皮狗的错觉。
没想到,他觉得事情结束了,云笙却不放过他。
见周海楼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云笙猛地把神情一收。
“我关上书房打你,你受伤了出去见一个宋娇娇都嫌丢人。”云笙冷冷地问周海楼,“那你妹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打成脑震荡,你猜她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该是什么心情?”
“”
周海楼一下子就窒住了。
“周靖就不是个做父亲的料。他没教好你,让你听不懂道理,长辈的告诫你也都不服气没事,大舅全都包容你。”
云笙伸出手来在周海楼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真是个慈爱长辈的模样。
“听不懂话没关系,将身比身,将心比心,你再笨也能体会得到。”
“今天教你第一个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出去客厅,把你刚学会的那两句话告诉宋娇娇。”
云笙收回自己按在周海楼脑袋上的手,回身拿起桌上的手表给自己重新扣在腕上。
“给你三秒钟时间,大舅说话不重复第二遍。”
托端午假期的福,今天一中四点放学。
夏天的四点钟,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而且还特别晒。
云飞镜迈出校门,第一件事是抬起手臂,挡了挡自己的眼睛。
隔壁三中静悄悄的,显然是没有一中这么人性化的假期福利,大概率还要熬到八点钟放学。
不过,虽然三中放学的时间是八点,却不代表所有人都得等到八点之后才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