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儒臣忍不住插话:“这女子才貌品行俱佳,如何落入了青楼?”
“彼时之邱文隽也有同样问题,他也曾问:你如此性情,如何被卖入青楼?
李青鹤听了,叹一声道:奴本名李云荷,是昭阳郡五方县李家之女,父亲李成山做绸缎生意,颇有些家私,平日里时常接济邻里、救助行人,因此上颇有些人望。奴乃是家中独女,父母颇为疼爱,特请人来教那纺织女红、舞乐琴艺,然则小奴自幼喜欢读书,父亲却不喜,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令奴读书。本来这也没什么,生是女儿身,等待及笄之后寻个夫家嫁了,相夫教子也未为不可。”
儒臣叹一声:“重男轻女之事,不知害了多少爱书女子。学生常想,那女子无才便是德一句话,究竟是否教人养女不教书。”
老先生道:“无论是否如此,世人习俗已是改不了的,哪怕一日所有经学改了它,世人也改不了这成见。”
儒臣不解:“为何如此?”
“盖因这嫁娶之事,女子终入夫门,从此荣华全凭夫婿,这娘家便悬在空里,虽拿礼金,也有陪嫁出门,到头来多是为他人养的女儿。”
儒臣长叹道:“成规陋俗,害人不浅,学生常想,那民俗传统也未必便是对的。见是女子便不叫她学习,也不叫她知道家事,如此这般成见耽误了多少女子!学生寻常看话本时,每见此事,必生愤慨惋惜之情。”
邱老先生听了便道:“你有此同情之心甚好,但就老夫所见之事而言,这传统成见它未必对,但也无错。男耕女织乃天造地设之事,也有那女子耕田不让须眉,然则到老必有筋骨劳困之苦,男子生来阳刚力壮,盘得家活,因此上往往以男为重。”
“先生,若是成规不好,可有法子破它?”
“千年成规,莫说你我,便是数十代人也破不得它。自那事以后,老夫每每叹惜至此,却也无能为力。”
见儒臣不再作声,邱文隽继续讲他的故事:“文隽听到这里,便问她:既然这般,如此乃是积富之家,如何沦落至此?
云荷沉吟半晌,眼中含泪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奴八岁上屈江泛洪,眼看水位上涨便要破堤,若破堤时昭阳郡城及周边县村一应无存。先考出资出力以救灾洪,正指挥时,水里兴起一巨浪,正将他卷入洪流,不见了踪迹。洪涝消停已是八天之后,如何还寻得人回!父亲死后小奴与母亲便落了空,女流之辈不识家业,偌大的家资一日日地被人蚕食,邻近布商见父亲去世,设计伪造先考欠他商货,与那官府串通一气,将我家私吞并一空,背上那无数空债,我母女偿还不起,便被判卖身以抵债务。正遇见丘阳县人路过,将我母女卖下,卖在此地,母亲被逼良为娼不堪受辱,垂三尺白绫自缢而死,小奴独自一个苟活至今,只为伸张冤屈,以平我父亲声名……
说到这里,云荷放声大哭,哀恸不已。文隽忙安慰她:令堂既有如此声名,必有那敢于伸冤鸣屈之友助你一臂之力,如今既为花魁,相比已攒下细软,不如就此赎了身,回乡伸冤,岂不强似在此度日?
云荷泣道:若是如此简单倒也好了。父亲所助之人多是没家私的,纵使有心也无力匹敌,况且那商户与官府勾结串联如同铁板一块,自是利益相关、一丘之貉,无权无势如何破得他开?父亲死得匆忙,未曾留下什么话,我母女二人向来不问家事,如今也不知道他那有力之友身在何方、如何联络,只得苟且偷生,寻那苍天开眼之日报仇便了。至于赎身之事,鸨儿无数次欲迫小奴卖身他人,以赚财资,正指望将小奴做她的摇钱树,如何轻易放得奴走!
文隽听了,心中无限悲戚,欲要抚背相劝又碍于男女有别,只得以言语宽慰,直到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