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见到阿斯汉。
母亲见过他第一面就说:这后生哪哪都有那么一股子穷酸气。他的衣装,他的口音,他的发型,他的牙齿,简直就是吃化肥长大的,白还不忘捎带出那么一星子农村气息。
这是后话。
一年之后,我跟阿斯汉,我们分别在泪眼婆娑中送走了天南地北的同学,他们绝大多数回到了家乡,或应聘或报考,或攀亲托熟,总之在八九年后的今天,大家都有了稳定的收入。我最后送走了最好的姐妹,因为她泼洒了不少的泪水才摆平自己烂尾的爱情。
我的爱情可没有烂了尾,尾巴就像射线一样,悠悠远远会伸到天涯海角,阿斯汉说。
父母一心要送我去澳洲,可阿斯汉却没办法走。他来自牧区,是地地道道的老牧民的儿子。为了迁就他,我果断放弃出国,给父亲吹起了儿走千里母担忧、父母在不远游、他二老尽管膝下荒凉没有当爷爷奶奶的命但也绝不耽误他们享有含饴弄孙的晚年光景的耳边风。我之所以没有告诉母亲,是因为我对她老人家的性格的了解。如果我直接告诉她,她会动雷霆之怒,而事情如果出自她引以为豪的男人口里,她的态度就缓和很多。但我已经有了对象这件事,我跟他俩,父亲和母亲,谁都没说。
在阿斯汉茫茫然踏上糊口谋衣的旅程时,我的父亲抄起自己在官商二场的翻云覆雨手,极其稳妥地安排了我。
记得我去人事科报到时,人事科长给我的表格上,醒目的写着入职时间为2006年。我礼貌示意她,时间有误。她探过头来,让椅子俩后脚离地,胳膊肘伏在桌子上瞄了一眼我指的地方,旋即“吱呀”一声坐了回去,椅子后腿拧在地板上两个深深的坑,仿佛它已然在这里扎下了根。更加令人懊恼的是:人类再精明的创造,也无法脱离掌管世间万物的的大自然,因为她撅起的屁股到腘窝的部分像极了双立人后来生产过的一把圆脑袋汤勺。有趣的紧,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那个屁股依旧守着那把椅子,她真的就牢牢坐稳本科室第一把交椅。
对于我善意的提醒她没有表现得大惊小怪,只是捎带着我的包重新再看我一回,同时伸手揽回我搁在桌上的资料,问我是怎么进来的。这一问,我就明白了。我没有回答她,报她以一笑,抓起皮包,说了句谢谢科长,拂袖而去。我在走廊里碰见了好几个手捧文件夹的光鲜漂亮的女人,她们仔细打量我,我随后低下头,将手里的身份证塞进我的LV钱包,挺胸昂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比之阿斯汉,我真是因为有这样本事大,调子低的父亲脸上光灿灿。人还在上学,工龄就已两年。其实阿斯汉也不能说太坏,他顺利应聘了一家建筑设计单位,那是他的专业,也算是人尽其才。不过他们这样的小私企,没有我们事业单位五险一金的大靠背。在我们这样的小城市,好像有了五险一金,就是板上钉钉就是老有所依。之后他在离他单位很近的地方租了一套一居室,他说方便他妈妈来住。
那段日子对于很多家境平平的毕业生来说,是人生的一段拂晓前的黑暗。父母终于因为不用负担孩子的学杂费用而长舒一口气,尽管他们也知道孩子不可能挣很多,孩子也知道自己收入甚少,还不足以支撑自己的生活费用及非常必要的交际费用,但也无心再跟父母张口。阿斯汉就是其中之一,他从那时候的一年之内,因为要负担房租和房贷,就只能过着食不造岁的日子。
在我们相爱不久之后,我同时认识了阿斯汉的好兄弟沛兄,沛兄的女朋友伊香,我们都是从同一个市来首府上学的。沛兄因为脸皮厚而有幸成为沛公刘邦的第二百五十代玄孙。有一次他笑嘻嘻地问我们,想不想吃大餐,满汉全席的那种,阿斯汉叫他有屁快放。沛兄就开着我的车载着我俩和他的女朋友满城兜圈子。他说好饭不怕晚,让我们耐心等。后来他在一家办喜事的酒店停了下来。
时尚的首付大街上,熙熙攘攘,远处哪家商场的大屏幕上,播放着香奈儿的广告,代言人嘟着诱人的红唇。
沛兄撸一把袖子,张开五指,掌心从容转着方向盘一直到十字路口。他盯着阿斯汉的眼睛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心有多宽,舞台......阿斯汉突然伸出一只手,摸着沛兄的脸,接过话去:不对,子曾经曰过:脸皮有......多厚,面子就有......多大,面子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
毕业之后,我们都回到了家乡——这个后起之秀的小城市,沛兄真不愧是沛字辈,回来第三年就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拿下了他的准岳父母,冬天办了婚礼,房子车子都是他岳父准备。理由是:自己要开公司,哪有精力结婚!
关于沛兄如此豪华的收获,眼红巴拉者有之,啧啧称赞者有之,而我跟阿斯汉,我俩从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其实父亲决定了的事不是我跟母亲谁能改变得了的。就像我出国这件事。只是,我们这个匿于大西北干旱少雨风沙大的小县城,从中国这只东方雄鸡上看,不过一块小小的鸡胗,然而,从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伊始,就在这个鸡体中不太起眼的器官上,人们一下子发现了它之所以值钱,是因为“鸡内有金”,所谓“鸡内金”。谁家做饭,拿个铁锹挖个洞就能挖回好几天烧火用的炭圪垯的地方,一下子成了天之骄子,到我毕业这一年,已赳赳然成了自治区主要经济支柱。以前只能从电视看到的大企业大品牌大明星纷至沓来,让边远小城的人们一下子感觉繁华世界也不过尔尔。所以,父亲没有强烈要求,我也就这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