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河神之事到底如何?”
眀广仁虽说是农家翁,却因为大儿子在镇上念书的缘故,很是招待了两回随儿子回家玩的公子少爷,面对这位气度不凡的小公子,虽然拘谨,却也不怯场。
说起自家摊上的倒霉事,眀广仁不免又唉声叹气起来,巴望这位来头大的沈公子能帮家里化解这一难。
“不瞒您说,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
眀广仁又喝下一口茶水,只觉得这里头泡着的像是地里常见的婆婆丁,却甜丝丝的好喝又解渴,也不敢就认。
贵人家待客的茶水都是上讲究的,肯定是他没见识认错了。
“这不是马上要春耕了么,可老天爷不知道遇上什么好事了,总是乐呵呵的出个大太阳,不给下点雨水。”
“冬天水本来就枯,开春来一场雨没有,河里眼瞅着就干,河床都露出来了,大半夜偷摸去截住个小坑,还不够鸭子屁股打个转,靠这来湿湿地皮。”
“就这还抢破头呢。河下游就更不用想了,早断流了。”
“家里的井都深了一丈多,打水的绳子接了老长一截,再这么干下去,怕是连吃水都是难题,更别说种庄稼了。”
“可不种庄稼,来年没收成,人可怎么活?”
眀广仁说着抹抹深陷的眼窝,指间皮肤粗糙如树皮。
“大家伙心里头着急,求神拜佛地求雨,可没用啊,老天爷还没乐呵够呢,身子硬朗,连个喷嚏都不打,一点吐沫星子都不肯施舍。”
“也不知道哪冒出来个野道士,神神叨叨地又是算卦又是看风水的,非说是河神发怒,要吃童男童女献祭。”
“还说河里没水,童男童女没法子走河道飘去水晶宫,得像是上供烧纸那样,把人给化了!”
“这人要被活活烧死,那还能有命在?得多痛哇!怕是死后也难转世投胎。”
眀广仁抽抽鼻子,老成的汉子眼睛里头熬的全是血丝。
“童女选着了老五家南丫头,跟咱家是没出了五服的堂亲。”
“老五媳妇病病歪歪的,哭得差点没了气;老五气得拿起砍刀要跟那野道士拼命,被村里人给拦下,拿绳子捆着看起来了。”
“幸亏启东机灵,背着妹妹偷偷跑来镇子上找我。小不点大的小子,鞋子都跑丢了,脚底板磨得又是土又是血的,愣是没把他妹妹丢下。”
眀广仁拿手背抹把泪,红着眼央求:
“沈公子,求求您帮帮我们吧。您认识衙门里头的官爷,就为我们递句话儿,免了芳南的差。”
“我们明家愿意变卖家当,再买个小丫头顶上。芳南她还小,长这么大没享过一天福,不能叫孩子就这么走了。我给您磕头了。”
明月华一把拉住他,使了点巧劲,将人丢回椅子上坐好,记起进村子里遇见的小堂弟,也记起他接了糖舍不得吃,要带回家给生病喝药的妹妹甜甜嘴的话。
果然是个好孩子。
“听起来,你们家像是挺爱护孩子的。”
她语气淡淡,似是无心感慨,又似是替流落在外十四年的明四姑娘讨个公道。
眀广仁显然也想到了这处,眼角皱纹更深了。
他使劲抹把脸,郑重道歉。
“四丫头的事情是我们大人的错,孩子就算去那富贵窝里头享福了,也不能抵了我们做长辈造的孽。”
“明家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家,到哪一步都没有卖孩子的说法。”
“是我们对不住四丫头。我那弟妹也只是惦记先前养的那孩子,毕竟养了那么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养只猫猫狗狗,这些年处下来,也有感情了。”
“不是不记挂四丫头。那是我们家亲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