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像不甘心一样,补充道,“如果可以,大学想进中文系。可是以后会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是啊,以后会怎样就不知道了。想怎样和会怎样,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好像人生总是,我想怎样,往往就不能怎样。而那些我不曾想过的,后来却碰上了。
她记得填报志愿前晚,她跟母亲说,想去北京。母亲不让,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还是想着,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便退一步,接着说,“那让我报文学系。”
“只有一个选项,金融。”那个口气,不容置疑更没有被反抗的空间。
过后是漫长的沉默,她盯着母亲,母亲盯着她。她第一次注意到,母亲是丹凤眼,眼角已经有几道微微的褶子了。左眼角的某个褶子里,有一颗不易发现的小斑点。大概本身是淡褐色的,可是在发黄的皮肤里,便成了淡棕色了。
在这样的对决里,败者永远只有一个,那个首先心软的人,夏知景。她退出,她告诉自己,等母亲老去就好了,而她已经在老去了。
她转身朝房间走去。说出口的那七个字也就消散了,不曾存在,像不曾被那个18岁的女孩说出口一样。
夏知景关上房门后,贴着房门滑落,望着书架上的书,最中间的那一层都是木心先生的。
“地球成了妓物,尽嫖她。”
“木心先生,我就是妈妈的妓物,对吗?”
“我可以等到那个人吗?我生命中会有那样一个人吗?尊重子午线,不叉开腿拍照的人。”
当时夏知景关掉了灯,在黑暗中第一次去思考父母之间的关系。她第一次意识到,母亲也只是个可怜的人,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夏知景。可是夏知景在长大,要离去了。
但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为此付代价,做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
她在门后坐了好久,久到觉得屁股生疼,便向前伸出身体躺下。左手伸直放在地板上,头枕在左臂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眼前走动着,像舞步那样一前一后地走动着。窗外依旧是城市不眠的灯光,透过窗帘缝,微弱地打到这舞动的手指上。
那只是一线光缝,而她卡在缝里。
夏知景觉得,她就是被疲倦命运丢下的木偶,恰好被丢进到这一线缝里,卡住,然后被遗忘了,被遗忘其实她本该是一个独立个体。
就这样被摆布着了却一生,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命是母亲给的,就像母亲常说的,“是我怀胎十月生你养你的。”
夏知景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就只是母亲生下来为了留住父亲的筹码,可是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是筹码。可是,母亲她又不甘心,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
夏知景起身走到窗前,不是那时就决定遗忘掉这一切吗?怎么竟然这样清晰地记得一切。
“夏知景,人生是你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走回床边,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心情本子,摊开放在床上,夏知景趴在床上,写下:
她,是那个少女时期延期很久的人,叛逆期才有的我行我素的潇洒,是25岁的时候才造访的,就显然是变了味的。所以,她难免犹豫,但是最后她还是唯唯诺诺地将这个不速之客请进门。反正本来她就只有一间空荡的屋子,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但,还是被勉强地恨恨洗劫了一番,然后,她就跟那个不速之客一起出门去了。
夏知景明白了,一直以来,她可以长久喜欢的,就是那些安放她孤寂的文字。
那算是她的情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