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能在王宫内除了后宫的外务区四处走动,正常办差,和其他卒史一起整理文书、归类各郡奏上来的简牍以备秦王回宫后批阅,其他生活照常,连软禁也算不上。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荆轲把剑阁的善后的任务全都交代下去,便与蒙毅登门廷尉府,拜访李斯。
李斯年近六旬,虽然形容疲惫、尽显老态,但眼中依然充满不灭的热情,明睿精亮,比之刚刚入仕的二十岁年轻人也不逊色。
他还没有做到丞相,他还不能退,体内好像尚有积蓄未发的大量能力等待开采,似乎还能再干五十年。
而他的发量也从一个方面说明了他超高的用脑强度,实在是用力过猛。
荆轲知道盯着他稀疏的头顶和摇摇欲坠的发冠看很不礼貌,但眼睛就是止不住地往上瞟,瞟得李斯受不了。
“等你到了老夫这把年纪,便知什么叫公务磨人、责任薅发,愿你能茂盛而终。”
他讲话总带酸,对韩非酸,对头发茂盛的年轻人就更酸。
荆轲抱歉地颔首:“借廷尉吉言,旁的不多说了,我们此来实有一事相求,还望廷尉相助。”
“真是难得,堂堂剑卿也会有求人的时候。”
他说话不刺人就不舒服似的,荆轲也不能由着他刺,温和地笑笑:“呵,若不是李廷尉当年派人锲而不舍地暗中盯梢,在下也做不上这个剑卿,一介小民,又怎会有机会与廷尉隔案而谈?”
即使他来了咸阳做这个所谓的剑卿,也与李斯没有直接的接触,而当年被窃走无刃剑的事,事到如今,看起来着实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而除此之外,李斯便也不知他究竟为何要来找自己,还带着蒙毅一起。
“到底所为何事?”他问道。
荆轲有求于他,不卑不亢地欠身:“在下与蒙郎中绝对相信廷尉是一心为了秦国的忠臣,不然也不会登门商议,现有一事,事关内吏通敌,我二人无意听到一些谈话,但光凭那样并不能落实罪行,所以需要借助廷尉在城中的耳目的力量,以求更多的人证。”
“通敌的内吏?”李斯顿时严肃起来,目光犀利,“是谁?”
荆轲与蒙毅对视一眼,接着便道出了赵高与楚谍勾结的始末,包括那一场欲擒故纵的火灾和下套失败的遗憾。
李斯听罢,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才不让蒙毅将他关进王狱,是在为他有可能出宫与楚人接触而提供便利?”
“廷尉慧识,”荆轲点点头,“他窃取无刃剑失败,若是贼心未改,便一定会想办法出宫与楚人见面,再重新商议偷剑的事。”
李斯垂目叹了口气:“他真的以为一把剑就能改变局势?今早听闻的军报,我军已经攻至郢都城下,不出一月一定破城,楚国强弩之末、回天乏术,老夫与赵高无甚往来,但也知他是个聪明的,不至在此时做出这般愚蠢的选择。”
蒙毅接话:“可赵高不知道战况到底如何,楚人许了他重诺,他还做着楚国的令尹梦呢,我们来之前已经命人只对他一人放出了假的风声,谎说我军久攻不下,后遭项燕大军伏击,战事难解难分,胜负未知,这便会激他想方设法出宫与楚谍会面。
“等到了那时,廷尉的耳目便可派上用场,提前布,将其一举抓获,纵他赵高巧舌如簧也百口莫辩,而王上最是容不下身边有通敌之人,定杀之。”
李斯:“赵高只是一个小小的卒史,关进王狱便罢,等王上归来再将他定罪,失职、失察、或是通敌嫌疑,王上自会处置,又何须你们大费周章地设计下套?”
荆轲摇了摇头:“以赵高的身份与才能,王上未必会狠下心来治他的罪,再说通敌嫌疑没有实证,仅凭我和蒙毅的揭发并不足够。
“若到时再让他趁机用三寸不烂之舌一嚼,我二人遭到反诬也说不定,而对付赵高,务必一击即中,一击即杀招,必须要他死。”
李斯一怔,犹豫地问道:“你这般置他于死地,是与赵高有仇?你们从前有过节?”
蒙毅听罢,也看了过去,他至今从未问过荆轲为什么要那么针对赵高。
起初以为是因为发现了赵高通敌的阴谋,为了秦国的利益才出手。
可他对弄死赵高的热切好像已经超出了法律惩戒足以平息的地步,这么咄咄相逼,似乎赵高不死他不休,也太不像荆轲一贯对朝堂置身事外的作风。
除去私仇,确实再想不到更深的缘故,此时想听他一个解释。
而荆轲垂目沉默了片刻,抬眼回看二人,一字一顿道:“赵高不死,大秦不久,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