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早准备好了卒史符节,可以进出王宫,但深夜出宫,一定会被拦下盘查几句。
小宫门门洞两边架了四盆火,约莫立了二十人左右的士伍,门卫队率正在火盆边哈气连天地烤手。
赵高放慢脚步,略微调整呼吸,荡荡袖子正正冠,把袖中的无刃剑藏藏好,昂首阔步,一脸正气地走去。
队率见来了个人,搓了搓手过来问话:“何事出宫?有无符节?手谕?”
赵高递去符节,脑中整理了一下诓骗的说辞,是他冥思苦想了几个晚上才琢磨出来的,自认完美无缺。
正要底气十足地开口,那队率却突然把只看了一眼的符节双手还了回来,还作揖欠身道:“卒史出宫办差,可需要车马相送?”
赵高一时语塞,准备好的台词都用不上了。
他望了眼黑黢黢的宫外,环宫渠黑如死潭,冷风拂面,远处伸手不见五指,这种时候没有车马实在不方便、也不寻常,而他却说:“不用。”
队率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怀疑又恍然地点了点头,并没多说什么,而是让人弄了一支防风提灯交到他手中:“深夜需要照亮,卒史留心脚下。”
赵高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去接,伸到一半却忽然停住,随即换用左手接过提把,冲队率颔首:“队率周到,多谢。”
几个士伍移开拒马放他出宫,赵高昂首,保持自信的气度,不疾不徐,表现得淡定如常。
他没想到队率会这样轻信,要是换作别人出宫,只要偷到符节便可来去自如,便也算是这道宫门的疏漏吧。
这是赵高此刻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甚至开始设想补救方案。随即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摇出脑袋。
不管了,自己是即将要去楚国飞黄腾达的人,秦宫漏洞与己无关。
凭着献上无刃剑的功绩去了楚宫,不会再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卒史。
自己这么有才,该是当丞相的命,叱咤朝堂,呼风唤雨,为君为侯也是必然。
深得秦王信赖又怎样?秦王信赖很多人,丞相、九卿、将军,都是显赫重臣,小小的卒史努力一辈子也未必能跟“朝臣”二字沾边。
而那个荆轲,无功无绩,从没进过学室,从没研读秦律,却能伴王侧、教公子,几与近臣无异,这让那些脚踏实地、想要从学室步步晋升的学子们情何以堪,这难道不是秦法的不公吗?
他凭什么一来秦国就位列客卿?就凭一把可笑的无刃剑?就凭他神神叨叨地卖弄几句“天机”?鬼才信咧。
可王上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上在要做重大决策之前,都会来询问荆轲和无刃剑的意见,之后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放手去做。
王的喜好,就是这么可笑,一句话变挡住了多少人的期盼与愿景。
赵高感到强烈的不公,这么多年的努力、钻研和汗水竟还比不过他荆轲的三寸之舌和一把破棍子?
他要更快地出人头地,恨不得明天就当上丞相,他还想报复秦国。
而他从秦国之前几位封君的经历中意识到:立奇功,也许是快速上位的一个方法。
可在秦国的立奇功机会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楚国的却送上了门,近在咫尺。
只要带着无刃剑,效法荆轲的嘴皮功瞎扯两句,自己仰望许久的地位成就能在楚国实现。
过了今晚就可以了,只要出了这道宫门
嗯?等等!
赵高前脚刚迈出拒马阵,后脚便生生地往后一顿地,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动作刹停身子,这种动作上的异样来自于他心里莫名的不安。
左右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人已站在宫门外,凌冽的寒风直往鼻孔里钻,钻得他鼻腔疼。
忍痛深吸一口气,转身去看,见那队率在门洞中央挎剑而立,身披火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诡异,悚然,心里发毛。
赵高警觉起来。
太容易了出宫太容易了
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