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娄林被叶玄安置在一间荒废的民屋中,里面燃起的火堆,渐渐驱散了向她袭来的冰寒。
她蜷缩在屋内的一角,浑身有些瑟瑟发抖,不敢去想外面看到的那一幕,因为一旦想起,便只觉一股恐惧绝望的情绪沉沉压抑在她的心头,让她喉间泛苦,有一种恶心想吐的冲动。
时时惊起的一阵乌鸦,发出凄厉的嘶叫,让伊娄林听闻浑身一颤,不由得抱紧了自己,手心里慢慢渗出的冷汗,也让她越来越担心外面的那个人。
伊娄林作为伊娄部单于的妹妹,骑射狩猎毫不在话下,她能一夜策马前行两百里,也能持弓射杀豺狼虎豹,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少女,更没见过战场上的血腥屠戮,那堆积成山的尸骸带给她的巨大恐惧和压抑,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
那不是野兽,不是猎物啊!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
伊娄林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惧怕,但她终归能逃避,躲到这一方小房子中,抱紧自己,让那温暖的火光驱散自己心中胆怯和恐惧。
而叶玄,还要独自面对如此惨象,纵然他出身行伍,随军厮杀过,但如此巨大的恐惧和悲痛,一次又一次的折磨着他,谁又怎能承受得住!
所以,当伊娄林听到叶玄那声嘶力竭的恸哭声时,虽然心疼无比,但她终究是稍稍松了口气,因为她知道,叶玄此刻的神智还是正常的,并没有因为受到如此打击而失疯。
她想出去宽慰这个少年,尽管言语没有用,但至少不会让他一个人承受。
然而,心中这么想着,伊娄林却迈不开脚步,因为她能想象到,当她再见到那堆积如山的尸骨时,自己的心绪一定比现在的叶玄更糟,到时候,她自己反而成了累赘。
哭声渐去,天地间又恢复了如常的宁静,伊娄林仍然蜷缩在屋内一角,有些怔然的望着那扶摇直上的火苗,目光无神。
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火苗的光晕之下。
伊娄林循声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副木然的面容和呆滞的双眼。
那对平日里总是微皱的墨眉此刻是舒展开的,但眉宇间却丝毫不见平静安然的神色,惨白的双唇微微抖动着,连带着满是腥红和泥土的双臂也颤抖不已。
一只手仍然紧紧抓着刀鞘,动作十分僵硬,仿佛正是这最后一缕气息,支撑着叶玄还能站起来行走,一旦被抽去,整个人都将即刻坍塌一般。
伊娄林擦一擦眼角渗出的泪水,缓然起身,迈着十分沉重的步伐,来到叶玄身旁,伸出双手,抓住了那只垂空颤抖的手掌。
两手相触的一瞬间,冰寒便透过伊娄林的指尖,慢慢袭向了她的整个身体。
这是一只沾遍泥土与血迹的手掌,满是伤痕,没有丝毫温度,好似已不再是那一只持箭摆弄自己站姿、提升自己箭术的手,也不是那一只火光下捧书夜读的手,更不是那一只抱住自己、滚落雪地的手……
伊娄林呆呆的看着叶玄许久后,才搀扶着他来到墙边坐下,用自己身上的粗麻胡裙慢慢拭去叶玄手臂和双手上的血痕和泥土,露出那原本白净的肤色,只是他的手掌上已遍是红色的划痕。
这都是刨坑时被石块划伤的痕迹,还有些许伤口正向外渗着鲜血。
模仿着叶玄为她兄长包扎伤口时的模样,伊娄林从自己的胡裙上撕扯下来一长条布带,把那双手轻轻包扎了起来,随后将那双冰冷的手握在怀中,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双冰寒的手。
伊娄林口中喃喃说着一些宽慰的话,但尽管如此,也丝毫唤醒不了那颗已被寒意完全冰封的心,叶玄的脸上依然是死灰一般的惨白,双眼直直望着前方,呆滞,空洞无神。
屋外漆黑一片,北风呼啸,屋内火光彤彤,光亮温暖。
伊娄林一直等到那双手有了些许温度后,方才松开,然后并排靠坐在了叶玄的身旁,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自言自语,说到好笑的往事时,还会抿起嘴唇,轻笑两声,随即继续着她自己的故事。
伊娄林口上虽然说说笑笑,心中却是十分沉重的,她并不能确定叶玄是否在听,但她知道,若是此刻自己归于沉默,小屋内的氛围将会变得极为沉闷压抑,如此,对他的恢复更为不利。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奔波让伊娄林有些劳累,又或许是夜色着实已深,伊娄林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她困了,眼睛开始有些发胀,看着那依旧舞动浮摇的火光,她渐渐有些睁不开眼了。
但伊娄林不知道的是,在那暖暖火光的照耀下,叶玄空洞无神的眼睛里仿佛被渐渐注入了灵魂一般,黑色眼眸中开始有光芒在闪动、在跳跃,慢慢的,慢慢的,化成一滴温暖的泪水沿着脸颊漼漼淌下。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都要归于沉静的时候,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却霎时打破了小屋内祥和的氛围。
小屋那扇不算高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狠命一脚踹开了,随即,两个黑影闪进屋内,披着黑色的革甲,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