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越来越近,这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越加迫人心悸。
“铛——铛——铛——”
沉闷的钟声直击叶玄的心头,令他如芒在背,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向他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当叶玄一路马不停蹄的奔至江陵城内时,却被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惊住了。
只见大道两侧,平时人满为患的酒肆商铺此刻却是空空荡荡,整个大街一片死寂,雕栏阁楼,灵翎飘舞,雪色之下,全城缟素。
一路行来,不论妇孺老幼,皆身着素白孝衣,满脸愁容,或泪如雨注,或哀嚎鸣怨,跪倒在各自庭前,叩首祭奠,各式祭文也随处可见。
战马在没有辔绳的鞭挞下,渐渐慢下了脚步,最后停在了青砖街道的中央。
叶玄呆立在马背上,看着这满城飞舞的白绫,只觉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口一样,干涩而又苦痛,无尽的黑暗向他迎面袭来,令他的脑海顿时变得一片空白,时间也仿佛越流越慢了。
“驾......”
叶玄双目无神的挥了挥手里的鞭绳,驱使着战马往叶宅的方向而去。
林潇云见叶玄神情异常,又一声不吭的驾马疾驰而去,有些不放心,便策马跟了上去。
快到叶宅门口时,马尚未停步,叶玄便已翻身而下,因为太急,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不过,他根本没有理会这些,眼睛一直盯着叶家的大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叶玄只手撑地,稳住脚跟,跌跌撞撞的起身,一步一步,喘着粗气,向叶家宅院跑去,却又在大门前被绊了一下,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撞在了叶宅大院的门侧,也撞破了他心底里最后一丝希望。
院内,一片幕白。
庭院中挂着一大面白色葬帘,所有人身着素白孝衣,跪于葬帘前的雪地里,父亲叶凌和叔父叶常跪坐在最前方,神情哀伤,面容憔悴,正一张一张的将手里的黄色冥纸投于面前的火盆之中。
而后是母亲、叶坤和虚子怜。
叶坤正在悄悄的抹眼泪,虚子怜则依偎在母亲怀中恸哭,尽管哭声不大,但声音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清明,已经变得嘶哑模糊了。
母亲轻轻拍着虚子怜的后背,一边流泪一边安慰着怀里的虚子怜,跪在最后的十余名府卫丫鬟,同样神色黯然。
叶玄看着这一切,脑海一片混乱,只是凭着仅有的一点意识缓缓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迈着似有千斤重的双腿,向庭院内走去。
在离叶凌叶常还有五步的时候,叶玄双腿一软,跪在了雪地里。
他一步一步的挪动着膝盖,挪到了叶凌身边,一把抓住叶凌的手臂,哽咽一下,颤巍巍的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他心中仍有不甘。
叶玄的声音不大,叶凌并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转向了一边,长吸一口气后,两滴浊泪沿着那满是沧桑的侧脸淌了下来。
叶玄又抓住叶常的胳膊,问道:“叔父!到底怎么了?”
和叶凌一样,叶常也没有回答,只是把原本低着的头扎得更低了。
叶玄不甘心,又跪到叶母面前,抓着叶母的衣袖,问道:“娘!告诉我,洛阳到底怎么样了?”
叶玄的声音更大了些,像是被压制住的咆哮。
叶母抹抹泪水,正要开口,却又停住了,看着怀里痛哭的虚子怜,又沉默了,只是不住的流泪,叶玄感觉这沉默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痛苦,都要压抑,都要难熬。
“娘!告诉我!”叶玄再一次的请求道,声音剧烈的颤抖着,他的情绪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良久后,叶母才抬起头,满眼泪水的望着叶玄,终于绷断了那最后一根弦,大声哭着说了出来:
“洛阳城破,胡人屠城,十万军民......无一人幸免......”
虽然叶玄早就料到了洛阳失守,但他一路回来,仍然愿意相信在洛阳被破后,虚衍、虚公仍能活下来,留守的虚家军、叶家军也多少能突围出来一部分。
但从他进门起,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变得越来越微弱,但至少还留有一丝侥幸,他真的没有料到事情的结局竟然这样的绝对。
也是,不足四万残兵,面对的却是四路胡寇,三十万大军,又怎能撑得过这个冬天呢?
其实早该想到的,他们本就是最后一批南下的百姓,还有那使臣的异样,还有这几天的大雪,真的早该想到的......
城破,最多不过数日之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