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诺听闻,微微一愣后,摇了摇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严诺只是说完这样一句话后,便不再多解释什么,当然,也无需多言了,因为叶玄已然理解了严诺的处境,那种无奈,他和父亲叶凌都曾经历过。
叶玄看着低头沉默的严诺,心中的那丝警觉和仇意慢慢淡去。
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要他对一个曾经截杀过叶家军的草寇寨主露出一见如故的亲近神态,他做不到,即便此人是林潇云的师兄,他也做不到。
不过,两人在策略博弈上,倒聊得颇为投机,他们还就那天的布局争论了良久,严诺侃然道:“那天若不是林字营赶到,是不会失手的,你们后面来的那些援兵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叶玄笑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援兵,只是数十骑兵而已!”
严诺听罢,眼中的目光更显赞赏,笑道:“我见尘烟滚滚,以为有上百士兵,原来是障眼法!但是小兄弟你记着,善用计策是好事,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徒劳的!”
叶玄听罢,心中也不禁传来一股凉意,其实他很清楚,以眼前这个人的武艺和谋略,那天若不是林将军及时赶到,叶家军应该根本就对他束手无策!
很快,三人也渐渐聊得热闹了,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雪也越落越密,严诺便命寨中人为两人准备了晚宴。
这个山寨中,不仅只有一些流民盗匪,也有不少他们的家室和妇孺,严诺宴请了一些寨中长者和实权人物,一起聚于那座高阔的堂房内,陪同林潇云二人用餐。
席间,寨中强人各个豪爽,吃饭时也不拘礼节,放纵自由,吃着打来的猎物,大口喝酒,十分快活。
可以看出来的是,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尊重严诺,虽不拘于礼节,但却十分敬重。
席间,严诺对叶玄拱手赔礼道:“小兄弟,一个月前的那件事我有愧于你!但是,如果我不那样做,我则会对不住这里的这帮兄弟!”
叶玄不解,同时心中对此话也有些愤然,但听严诺叹然一声,接着说道:“寨中的多数人,数年之前,也无不是过着男耕女织的简单生活,他们也曾安居乐业,也曾其乐融融,也曾想着就这样过一辈子。”
“然而,这几年来,不断南迁的江北大族,开始在荆州落地扎根,一座座的庄园坞堡拔地而起,一片片的良田沃畴被强买而去,他们的生活失去了依靠,最后只能卖身成为荫户佃农,在大族庄园内苟且偷生!”
“即便如此,也有大批不堪压榨欺凌之人,选择落草为寇,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这样一条路,成为盗匪,尽管不为情法所容,但至少能勉强活下去,而除此之外,都是死路!”
叶玄听完这番话,又望着大堂内的这帮人,方才明白了,他们放纵但并不是自由,快活但并不是快乐。
或许,他们很多其实就是一帮背井离乡的苦民,都是一帮被逼到拿命去拼才能活下来的蝼蚁,都是一帮今日享受了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看日落的赌客,所以他们此刻的洒脱不过是拿酒在麻痹自己而已。
想到这,叶玄突然觉得心中沉闷,尽管他只是初到江南,叶家在江南更是毫无根基庄园,但心中依然会觉得沉重。
林潇云听完,在大堂喧闹的喊声中,叹了口气,将面前的酒一饮而下,道:“师兄日后有何安排?”
严诺想了想,笑着答到:“寨子中人数众多,我不可能带着他们去益州的严氏庄园!但自建坞堡或许可行,就像江淮一带的流民帅,择一僻静之地,开垦数倾荒地,躲过前几年的赋税,待稳定下来后,一切再走上日常行程,倒也不无不可!如此,便不会再带着弟兄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打家劫舍、祸害一方了!”
“其实寨子里现在也是这样,开了几亩地,自己种了一些粮,但今年歉收,不得已才去劫掠。”严诺说着,看看堂里的弟兄,眼神有些黯然,接着叹息道:“现在才明白,原来救民于水火,真的不仅仅只是勤政为民、上阵杀敌说说那般简单!”
言罢,严诺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叶玄听闻,沉默了片刻,问道:“严寨主何不回五营军,助吾等一同收复中原?这样江北士族可以迁回江北,江南百姓也能复得其田亩,如此才是根本之道啊!”
严诺看看叶玄,笑了起来,摇摇头道:“这的确是根本之道,却并不是我的路了!”
叶玄还有点疑惑,却听林潇云解释道:“师兄在五营军内已无立身之地,回去是不可能了的!”
叶玄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在林潇云知道严诺不辞而别的原因后,没有再提任何让严诺重回五营军的话。
吃过饭,已是大雪封山,于是林潇云和叶玄便在山寨中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雪还没完全停,两人便下山了。
临走前,严诺送两人到亥丘山脚,林潇云在马上,抱拳道:“师兄的想法我会如实告知师父的,既然师兄不愿出山,那还望多多保重!”
严诺一笑,回道:“且回吧!志不同,不相为谋;道不合,不相为伍……易丞,你还有得选,日后保重!”
两人拱手辞别,林潇云策马回鞭,与叶玄一同踏上了回程的路。
在二人走到来时投宿的那个小山村时,叶玄忽然想起了昨天早上出现在各家各户门口的猎物。
他回头望着渐行渐远的亥丘,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念了一句那老者曾说过的话:“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