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南去,江涛袭袭。
或许是江南的土地没有北方的那般踏实,又或许是承载不起心中的悲重与凄凉。
叶玄一脚踏上南岸的大地,便在江滩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清晰而又深沉。
这也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江南留下自己的足迹,只是没曾想过,却是这般境地。
靠岸后,已有几个士兵照料着十数匹战马,等候他们良久了。
叶玄回望一眼江的彼岸,低沉的长叹一口气,领着众人牵过战马,扬鞭启行,率一众将士向南而去,追赶已走在前面的叶凌和流民人群。
叶玄依稀记得父亲跟他说过,他们过江之后要一直往南,直到江陵城。
一路陌生的风景被掩盖在马蹄卷起的尘土中,没过多时,就能远远看见前方飘扬的“叶”字旌旗和黑压压的流民人群了。
这是洛阳被合围前最后一批有能力南渡的百姓,历经月余的奔逃跋涉后,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了。
万余流民,无不是肩挑手提,携子带幼,就这样挤在不足两丈宽的官道上,绵延数里地,缓缓向前,显得毫无生机。
或许是长久没有下过雨的缘故,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百姓们即便走得很慢,却也扬起了一阵厚厚的灰尘。
叶玄骑着马从人群侧面疾行而过,直到追上叶凌这才勒住缰绳。
叶凌见叶玄跟了上来,并没有寒暄什么,只是问了一句:“百姓的最后你留士兵了吗?”
叶玄点了点头,道:“留了一什人马!”
不过,叶玄正欲详说时,却有一名骑兵探子从前方策马而来,还距很远便大声疾呼道:“报——”
这一声“报”拖的很长,父子俩顿时警觉起来,目光也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前方飞奔而来的那一骑。
骑兵探子到得近处,一个翻身,利索下马,单膝跪拜在叶凌面前:“禀主公,前方疑有伏兵!”
叶凌闻言,眉头微微一拧,目光越过那探子,望向了前方的那座光秃秃的山岗。
探子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被流民们听在了耳中,消息迅速流窜开来,原本安静的人群也一下子变得纷乱不堪。
叶凌定了定神,提高嗓音大声说道:“大家先静一静,冷静下来,都聚过来!我叶家军会保护好各位的!”
话音刚落,流民人群俱是一静,片刻后,才有些吵闹慌乱的朝着这边聚来。
安抚一番受惊的百姓后,叶凌转头对叶玄说道:“玄儿,你随我一同前去看看!”
叶玄坐在马上,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地形,却很快陷入了深思。
人群的前面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岗,叶凌派出去的探子应该就在山岗的另一头。
在整个队伍的侧面,不远处便是一座野林密布的高山,直接与前方的小山岗相接,而密林则一直延伸到了山岗的另一头,从外面完全看不见那片阴影里藏着什么。
盯着密林看了许久,叶玄并没有注意到父亲已经上马,并叫过他数次了。
叶玄忽然转过头,指着那片密林对叶凌说道:“父亲看那片密林!”
叶凌顺着叶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微微一皱,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什么,但他并没有明说,而是继续看着叶玄,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叶玄问已起身的探子道:“前方有什么?为何你们认为会有伏兵?”
士兵答到:“报少主,前面的路被人堵上了,还有近百名个手持刀棒的大汉蹲守在路边。”
“那些人是士兵,还是草寇?”
“草寇!”探子利索的答到。
“区区草寇都能欺到我叶家军头上了……”叶玄一声轻叹,真是感觉到了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苍凉感,他冷冷一笑后,对一旁的叶凌道:“父亲,我们不能把将士们都带到前面去!”
叶凌听罢,首肯的看了看叶玄,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叶玄扫视了一眼周遭的流民百姓后,道:“对方既然是草寇,目标定然是百姓身上携带的财物,他们也知道这里没有别的路能绕行,想必封路只是为了把我军引过去吧!”
叶玄又指向人群侧面的那片密林,接着道:“前面是幌子,伏兵在那里,来一个调虎离山,他们既能将百姓的财物尽数抢走,也不会承受多大损失,这才是他们的如意算盘!”
叶凌听完,满意的点点头,捋了捋胡子,道:“不错,既然知道百姓有官军相护,还封着路不走,绝对有蹊跷。就算几个山寨合伙,有人数优势,也没人会蠢到跟官军硬拼的,现在的问题就是对方来了多少人了。”
叶凌说完,一挥手,派出一个探子去往了道旁的那一片密林。
不出意料的是,那探子刚一窜进密林,就迅速勒马而回,肩头还多了一支箭矢。
叶玄见罢,深吸一口气,眼睛紧紧盯着密林,道:“看来,咱们是有麻烦了!”
叶凌冷笑着点了点头,道:“只怕还真是最糟的情况了,绕不过去的,吩咐将士们,备战!”
这时,叶玄却道:“父亲可否先等孩儿安排一事后,再陪您一同前去!”
叶凌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头道:“速去速回!”
叶玄应了一声,召集六十来骑兵后,向难民人群的最后面疾驰而去。
片刻后,叶玄又独自一人回到了叶凌身边,而刚刚带过去的六十余名士兵则都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叶玄看了看绵延数里长的难民队伍,对叶凌道:“父亲,恐怕我们只能带五百将士前去!至少需要一卒的兵士留守百姓吧!”
“为父知道。”
叶玄点点头后,取过红缨枪,戴上战盔,和叶凌一起召集分散的叶家军将士。
父子二人集中了手下多数的步卒和骑兵,在道途一旁的平地上结阵,百余骑兵分散两侧,步卒成三排,盾兵、枪兵、弓兵各司其位,五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将士,结成紧密有序的方阵,一步步向远处的密林逼近。
就在众将士距密林不足百步时,密林上空忽然激起一阵飞鸟,旋即喧嚣骤起,在密林深处回荡,而后渐渐清晰。
一片喊杀声从密林深处的黑暗里如洪水般汹涌而来,挟裹着惶恐一齐袭向士兵的心头,气势震天,惊得叶玄的马停步原地打了个转。
叶凌知道,这便是最坏的情况,对方有足够的人数优势,想必将是一场恶战难免了。
叶凌稳住受惊的战马,对众将士大声喝道:
“结阵!防御!弓箭手准备!”
叶家军的众将士听罢,纷纷停步,前排的盾兵立稳脚跟,狠狠将半人高的盾牌斜钉向地面,右手的短剑一一架起,露出尖尖的剑刃,直指前方,后面枪兵随即跟上,狭长刺目的枪刃伸出盾牌数尺有余,结成一道坚固的防线,所有弓箭手已是箭在弦上。
刚开始只是清晰的喊杀声,此刻已是振聋发聩,从密林的阴影中穿出直击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仍然不见人,但漫山遍野的“杀”声却是步步逼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忽然间!
一个骑着高马的壮汉,提着阔刀,血瞪着双眼,头上暴起的青筋激荡着那仿佛是从胸腔中发出的喊杀声,冲出黑暗,跃出密林,直奔叶家军的防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