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的冬格外寒冷,连着下了几场罕见的大雪,荒原上的积雪齐腰深,冻得结实。城中不少人家都因为炭火不够热而染了风寒,虽说牛羊暖身,但一时之间,连草药都是稀缺的。有人夜晚没有关紧门窗,第二天便被发现冻死了。连黑沙王城都是如此,其他地方的情况只会是更不好。
默啜连日忙碌,与众人商议如何做。辽东之地一时难以完全平复,只有少量黑煤能送到,对偌大的北庭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宫殿内若是够热,却要平白无故耗费许多炭火。默啜已经将奢华的宫殿闲置,与璇玑搬回了汗王大帐。
大帐内,璇玑仍穿着件黑色的狐皮轻裘,细碎的白色风貌露出来,十分密实。默啜穿着冬日里惯穿的锦袍,倒是也不冷。
几位大君与将军进来,将身上厚厚的氅衣解下,喝了璇玑事先准备好的热羊奶,方才开始议事。
穿鼻大君今日也冒雪赶来,璇玑打量着他,已过而立之年,皮相却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与默啜站起在一起也不显老。眸子并非北庭人常见的艳丽颜色,反倒是有些平淡的深棕色,应并非深目高鼻,五官反倒是平庸。穿一件半旧的月色锦袍,内嵌黑色的狼皮保暖,混金线绣出一只展翅的隼,身上贵重的除了他的赤金镶嵌和田玉王冠,也就是腰上的十二节和田玉吞兽腰带。他的属地在王城西北,夹在西海与王廷之间,虽然小小一块,但却是兵家必争之地,想要去往西边,只能走他所管辖的谷地。穿鼻大君阿史德氏世代守护黄河上游的咽喉之地,黄河的第一道拐尤为关键,那里也是水草丰美,难得的可以耕作的沃土。穿鼻大君的粮食不依赖于旁人,也少许多忧患。北庭勋贵崇尚奢华,他这样朴素的,倒是少见的很。
“汗王不若让阿苏勒从西海之西送来一些,好解燃眉之急。”
默啜抬眼看着处摄图,说:“罢了,西海今年多事。阿苏勒刚回去,你就予取予求,他愿意,赫连氏的长老们也会为难他。”
处摄图哑然,默啜说道:“如今本汗与大妃的帐内可节余出千斤,先给王城内的人家分。”
“如今我属地内,有上千口都染了病,若是这样发展下去,怕是要变成时疫。”穿鼻大君说,他方才有些沉默,一直不说话。或许是不沾染政事,也没有那样多的烦恼。
璇玑开口道:“今年渤海生乱,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那大妃的意思,就是要置本汗的臣民于不管不顾之地,看着他们因为这莫须有的病症丧命吗?”敖登质问。
璇玑抬眼看着她,一双眸子里绽放着说不出的凌厉。
“大君的臣民,也是汗王的臣民。”
她又道:“不是不救。只是不一个救法罢了。大君所统辖的地方是商路,南北往来,都要通过。若是大君能以开放商路为名,朝必须通过这条商路的属国交换木炭,互惠互利,不是更好。”
“先祖遗命,不得轻易朝外敌开放咽喉之地。”敖登的眉毛十分浓密,几乎要练成一条线,看起来就是一副凶悍模样。
默啜挑眉,瞧着璇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道她方才是深思熟虑过的。
“生死攸关的境地,先祖会谅解大君。况且大君还能从商路往来中获利不少,不是更妙。”璇玑莞尔一笑,“当年先代穿鼻大君开放过商路,却因为月氏商队一路烧杀,不讲信用,所以穿鼻大君不再相信西域诸国。可如今北庭强盛,轮着谁都不再敢在汗王头上动土,大君又有何要担忧的。”
默啜牵动着眉骨上那道旧疤,朝璇玑道:“大妃,敖登也要考虑许多,不急在这一时。更可况西域诸国已经依附于北庭,商队都是从西海大君修建的道路来的,路上驿站齐全,道路平坦,你让敖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愿意与伏罗川通商的属国。”
伏罗川是穿鼻大君的王帐所在之地,那里是少有的肥沃之地,大河流经,有大片良田可以耕作,早些年也是西北之地少见的富庶。只是后来穿鼻大君归附北庭,不再通商,也就荒凉许多。
处摄图笑道:“王兄所说驿站都是小事,臣弟属地的能工巧匠不出一个月就能建好。但的确商路被西海大君与几位将军把控,一时之间不能找到合适的属国,既有煤炭,又没有原先的商路。”
若是今日不能解决穿鼻大君的困扰,默啜就不得不削减送去后帐的木炭。于后帐大君处摄图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他自然要帮衬着璇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