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定国,因战功被封的异姓王有: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韩王信,长沙王吴芮,赵王张敖,燕王臧荼和卢绾,其中功劳首数韩信。这八个在战争年代叱咤风云,驰骋疆场,立下赫赫战功,一度成为朝廷的功臣,朝廷需要他们,离不开他们。如今天下初定,形势发生根本变化,朝廷对他们的依靠作用越来越小,这些人的超常能力倒让皇帝担心起来。围歼项羽的垓下之战刚结束,刘邦就跑到韩信的帅帐,收缴他的帅印,并以堂而皇之的理由把韩信从辽阔富强的齐国徙封到楚国,韩信的屁股在楚王的位置还没有暖热,刘邦就在陈地抓捕他,降他为淮阴侯。
被夺去权柄的韩信郁郁寡欢,留侯张良曾谆谆教诲他“狡兔死,忠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士亡”的道理,他似信非信,仍然眷恋官位,不甘隐居深山老林。
与韩信相比,陈豨反而像命运的宠儿,身居高位,手握兵权。公元前200年冬,刘邦让陈豨为代相,统帅代、赵两国兵马。
陈豨是宛朐人,曾是韩信手下一员战将,与韩信友善。在陈豨赴任之前,陈豨没有忘记韩信这位军功卓绝的老上司,主动骑马到韩信家中辞行。
当门吏通报给韩信时,韩信不失风度地把陈豨迎进客堂。过去曾是声势喧赫、前呼后拥的一代名将,如今门前冷落,鞍马稀少,人情淡薄,世事苍凉,一至于此。
“大帅,我来看你。”虽然韩信已经郁郁不得志,但陈豨仍然像往常一样,对他执礼甚恭。
“陈将军,不能这样高称我,我已不是大帅,我现在被削为侯,在家闭门思过呢。”韩信满腹冤屈,见了陈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难得你不忘故交,能来看一个不得志的人。”
“不管到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你都是我的大帅。”陈豨階韩信步入中厅。
“你今天气色很好,似乎有什么喜事?”韩信望一眼陈豨,见陈豨满脸春风,心里揣度片刻,用猜测的口气问他。
“我拾了一个崩枣,被皇帝任命为代相。”在韩信的面前,陈豨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劲儿。
“你们下去吧,我要与陈丞相单独叙旧。”屏退身边从人,韩信一语双关:“今日之事,可喜可贺,同时也可悲。”
陈豨敏感地意识到这位大帅要跟他说些知心话,轻声说:“大帅,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从古至今越是功勋卓著,越是倒霉透顶,这是一条规律,往复循环,没有几个能逃过的。”韩信脸色恬然,语气平静:“功高震主,君臣猜忌,怎会有好果子吃呢?”
“皇帝与大帅曾订过一条协议: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这个协议等于皇帝给大帅下了一张免死牌。”
面对险恶的官场,面对天威不测的皇帝,韩信深深明白,一切都不是一层不变的:“陈将军,你太幼稚了,这张免死牌靠不住。皇帝把我一撸到底,我手中没有任何兵权,已毫无作为。即使如此,只恐怕我活着,也不是皇帝心中的滋味。”
陈豨听了韩信一番危言,心中不免生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伤感地说:“我即将赴代,望大帅赐教?”
“代地离国千里,中间难免有小人诟谗,刚开始时,皇帝可能不相信,说得多了,皇帝耳根子一软,信以为真,灾祸随之降临。”
“那……”陈豨经韩信这么一吓唬,脸上的得意神色顿时消失:“到时候,我入朝辩解,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没有看到我的下场吗?皇帝容你辩吗?即使你浑身长嘴,能辩清吗?”
“如之奈何?”陈豨坐不住了,站起来,焦急地问韩信:“大帅足智多谋,能否为你的老部下献上一个计策?”
“甭夸我足智多谋,我要是足智多谋,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实在愚蠢透顶。”韩信自惭形秽地说:“不过念你我交往笃深,我可以为你设一计:代国地广兵多,坚甲利器,大有作为,倘有不测风云,代相哪能像我一样死心眼,不作任何抵抗,乖乖俯首就范,成为人家刀俎上一块儿可以随意切割的肥肉,我的话仅供你参考。”
陈豨对韩信的军事才能和智谋十分信服,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当韩信为他设谋求全时,他丝豪不加怀疑地接受了。两个人在非常融洽的气氛中,饮着酒,淋漓尽兴才分手,而且是永远的分手。
陈豨年轻时,常常追慕战国时魏公子信陵君,把信陵君作为自己效仿的榜样。养客曾是信陵君召集天下贤士的手段,陈豨也把它作为发展自己力量的重要手段。养客不仅仅需要耗费一笔庞大的经费,更需要养主有礼贤下士的谦诚态度。陈豨讲信用,守礼义,尊贤士,在朝野有口皆碑。刘邦之所以派陈豨镇守赵、代两国边境,畀予重任,看重他的,也就是这一点。
陈豨在代相任上,对待宾客谦卑恭敬,因此在他的门下汇集众多的食客,许多走南闯北的豪滑商人纷纷与他结交,有的甚至成为他手下的将领。一时间,陈豨成为一个在代、赵两地非常知名的人物,出门动辄千乘,前呼后拥,声势炫赫,回到衙门,宾朋高坐,热闹非凡。殊不知,陈豨恰恰犯了树大招风的忌讳。
公元前198年,刘邦的女婿赵王张敖犯事,但很快证明他是冤枉的,即便如此,刘邦也感到异姓王靠不住,他废掉张敖的王位,改封为宜平侯,对代、赵两地作了重大人事调整,封自己宠爱的三儿子如意为赵王,让质朴刚直的御吏大夫周昌为赵相,来扶佐年幼的如意,并于公元前197年赴任。陈豨在负责治理代国的同时,仍然负责督领代国、赵国两国边境部队。
如果说广养门客使陈豨成为朔方一支势力强大的力量,那么他到处炫耀这种力量,甚至不饰掩盖,才是导致他走上覆灭道路的重要原因。在任代相的岁月里,没有人构谗他,没有人谋害他,他平平安安过了两年多繁华似锦的岁月,没有发生像淮阴侯韩信所说的那种功高震主的危险局面。然而,“花无百日红”,世上万物当它盛极一时、红得发紫时,也就开始走向衰落。陈豨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一次偶然的邯郸住宿击碎他的宁静。
陈豨在故乡梁地休假结束,带着一支庞大的车队,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浩浩荡荡,开进邯郸,因为人多,把邯郸的馆舍住得满满的,在当地引起强烈反响,惊动了赵相周昌那根十分敏感的神经。
“邯郸今天咋回事?又过车,又过人。”周昌在相府看到路上兵车络绎不绝,来来往往,不由低头沉思。片刻,他扬起那张国字型脸,想查清到底是哪路兵马,把邯郸城搞得沸沸扬扬,咋咋呼呼。他放开嗓门喊道:“周顺。”
“唉。”周顺在马厩里,正在给马拌草料,听到周昌喊他,放下手中的筛子,跑到周昌眼前,搓着一双大手,拙嘴笨舌说:“相爷,你找奴才?”
“周顺,你看见没有?”周昌指着街上滚滚而过的兵车。
“看到了。”周顺望着一辆接一辆的兵车,不知所云地回答。
“那好,你到街上打听一下,看看这是那一路诸侯的车队到邯郸城,也不给赵王通报一声。”周昌显然对这批入城的官兵没有好感,指示周顺,去打听清楚这批官兵的来龙去脉。
“诺。”周顺领命后,从相府出来,撵上一辆奔驰的兵车,大声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我们是陈丞相的队伍。”士卒们执着长矛,长矛在太阳照耀下闪着明亮的光芒。
“那个陈丞相?”
“能有那个陈丞相?陈豨丞相。”
“噢。”周顺明白了,他跟着兵车到宾馆,只见宾馆住满士卒,门口有哨兵在站岗。周顺不死心,走遍邯郸城所有的宾馆,结果所有的宾馆一样,都住满陈豨的大兵,光兵车就有一千多辆。周顺不禁惊讶叹道:陈丞相好大派场!他灵机一动,多了一个心眼,从士兵口中得到陈豨住在豪华气派的“邯郸宾馆”。
当周顺把他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周昌,周昌愣了半晌,觉得陈豨休假带这么多仪仗,不仅仅是个过分的问题,不由喃喃自语:“陈丞相逾越朝廷规矩制度。”
甭说周昌不敢这样兴师动众,即使皇帝刘邦出游各国,也很少有这么大的派场。陈豨想干什么,难道仅仅是讲排场,比阔气,摆威风吗?想到这里,周昌身上打了一个寒颤,没有往下想。他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禀告给赵王如意。
如意一直在深宫过着娇生惯养的生活,对此类事情不知如何处理,但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两只乌黑的眼珠转动着,看着周昌,用信任的口气对他说:“父皇把孤托付给你,一切听凭你处理。”
“都说陈豨守礼仪,知信义,可今天到邯郸城,既不告知地方官府,又不来拜谒赵王,一个人大摇大摆、大模大样地住进金碧辉煌的宾馆,几千部属跟着他在宾馆呼卢喝雉,把邯郸城弄得一塌糊涂。”周昌对陈豨的不满之词,毫不隐瞒地流露出来。
“依丞相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