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朱闻言，便抹了抹眼泪，低泣诉道：“老爷夫人明鉴，奴婢昨夜被柳姨娘派给初俏小姐，伺候她茶水，奴婢便去了，初俏小姐见了奴婢，先是问奴婢在长松院嫡夫人身边原来当过什么差使，又问奴婢是否得嫡夫人的喜爱。奴婢一一答了，说原本是在长松院守门，嫡夫人与奴婢笼统只说过十句话，不过嫡夫人一向仁厚下人，年节赏赐丰厚，奴婢很是感佩嫡夫人。奴婢说了这些，原本还和颜悦色的俏小姐，便骤然变色，直接一个茶碗杂了过来，砸到了奴婢身上。外头柳姨娘听了声，立刻派人过来问话，俏小姐便起身对外头抱怨，抱怨奴婢仗着是嫡夫人手下调教出来的，竟敢不敬小姐，竟故意打砸了一个俏小姐她最钟爱的寒山玉壁盅盏。柳姨娘闻言，也不辨是非，直接命人拖出奴婢狠狠责打，直打到半夜，奴婢实在是忍不过，才逃出了寒柳院，来长松院求老爷夫人做主。“

宝朱哽咽着，泪如雨下。

嫡夫人狭长眸子一挑，斜睨着坐在床榻边上的顾孟至，见他脸色愈加黑沉，便不由得面露喜色，谁人不知他顾孟至宠爱柳姨娘，寒柳阁的柳姨娘当年为了嫁给他，堂堂嫡长女不惜甘为人妾侍，成为京中一段追求爱情的奇谈，柳姨娘又在嫁入顾府后不到一年便早产了一个女儿顾初俏。一年生女，又成了京中君妾和畅的佳话。因为有美人儿为了他甘心做妾，所以顾孟至在京城文人之中的身价名誉水涨船高，在他辛勤朝政与宰相分庭抗礼的巍峨身影下，更有与妾侍夫唱妇随的风流侧影，一时是京中佳话，连曾为皇后与殷贵妃不睦而头痛的皇帝都忍不住向顾孟至讨教如何让嫡庶二房和睦。为此，顾孟至一直宠爱柳姨娘，更兼顾初俏早产而出，府内有人捕风捉影，说是嫡夫人下的手，害得她早产，故而这么多年来，嫡夫人为了打消这层谣言，对柳姨娘一直是心怨毒而面和善。

隐忍了多少年了，恨不得将柳姨娘除之而后快，现在正好，能将眼线宝朱安插至柳姨娘身侧，更能利用宝朱诋毁顾初俏，在顾孟至身边多年，她岂能不知顾孟至最喜人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最喜做主子的能和睦上下，做下人的能忠贞于主。此刻听宝朱这样楚楚可怜的奴婢哭诉小姐如何虐待她，如何栽赃她仗势抗上，摔毁珍物之事，一定会对顾初俏心生厌恶，久而久之，一定也会连带着疏远柳姨娘。

嫡夫人嘴角噙了一抹得意而寒冷的微笑，如日光之下冰冷的刀刃，刻薄而锋利。不出所料，顾孟至果然面色阴沉，神色愤怒，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顾初俏的行止愤怒，更是为自己愤怒，自己喜爱教养娇惯的女儿竟能做出这种苛虐下人的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叫阿俏过来！啊不！待会儿她来请安，请完了安，你叫她留下，我与你一同问问她！究竟这奴婢如何招惹了她，要她不惜毁了身为一介小姐的威严与名望，这般折磨于你，既叫下人们心寒，也叫咱们冷眼相待！“

说着，又抬起头望着嫡夫人，叹气道：”这究竟还是往日那个活泼和善嬉笑好谈的俏丫头吗！“

嫡夫人虽是乌发半挽，但神色却尤其庄重，也跟着叹口气，目光凝视着纱帐后的屏风，那是太后赏的八扇同联屏风，其中一扇上画着”舐犊情深“的图，嫡夫人将这屏风安置于床帐后，就是要叫顾孟至无意中看见，以表自己仁爱嫡庶女之心，她感受着顾孟至语气之中浓浓的失望，也不禁动容，道：”老爷，其实俏丫头的为人你我皆知，活泼过了，近似泼辣，有时竟近乎于极端。不过这也是她的好处，什么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俏丫头在寒柳阁与柳姨娘居住，往日里寒柳阁的下人，没有一个抱怨俏丫头苛虐的，也不见她对谁朝打暮骂，昨夜行径暴虐，想来还是在气愤于本夫人吧。宝朱是本夫人身边的人，她是在宝朱夸赞了本夫人之后勃然变色的，想来，俏丫头也还是在为昨日搜查了她寒柳阁的事愤愤不平，所以厌恶本夫人，也厌恶本夫人指派过去的丫鬟罢了。“

嫡夫人随即垂眸哂笑，”我以为我嫁入顾府以来，早起晚睡，事必躬亲，关心每一个庶女，寒丫头院子里的摆设不差于嫡出屋子里的，甚至超过了嫡出屋子里的奢贵，蕊丫头喜爱刺绣，我送了她一套上等的针线匣子，俏丫头我也是一视同仁。想不到我这般小心翼翼，却还是不能得到俏丫头的喜欢，宝朱这丫头不过是赞了我一句，便被俏丫头诬陷她砸了茶盏，不敬小姐。还将宝朱打成了这副满身血痕的模样，这哪里是在打宝朱，这分明是在打本夫人的脸面呐!宝朱要是被打出病痛来，我不仅心内不安，也叫我长松院难以再服众啊！“

嫡夫人说完，宝苧暗自以手肘轻轻推了推宝朱，宝朱会意，立刻双手掩面，哽咽哭泣，声音哀怨悲痛，令人不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