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唯卿回到茶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低低地垂在天边,暮光斜斜刺下,这座小镇一如往常般慵懒,途径的江湖人有的在镇上住下,有的则骑着高头大马连夜赶往上京,一些店家早早地就打了烊,趁着外头还有些光亮,搬出藤椅在树下乘凉。
燕唯卿一边比划着李红氅教给他的使剑姿势,一边走进茶楼,赵西洲已经不在柜台后站着,燕唯卿知道,他一到晚上就会与卫长枢两个人一同上王先生的家里吃饭,私塾三十二个学生中也只有他们两人有这个殊荣。
像他之流,只能跟着马鸿运在酒楼蹭饭,倒也还算不错,天天都是大鱼大肉,钱统统算在了黄一深的账上,拿老马的话来说,黄一深欠他那么多钱不肯还,倒是愿意打发在酒楼里,他吃一点喝一点算不上蹭,多加一个燕唯卿,也只是个零头。
老头子倒是还在角落里酩酊大睡,呼噜打的震天响,大堂中就听到他一个人的呼噜声。燕唯卿暗暗咋舌,老头子向来无酒不欢,日日从早喝到晚,但永远只是醉醺醺,从来没有过喝醉到昏睡过去,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摇了摇头,取来门栓将门封住,又将老头子桌上的杯残狼藉都收拾干净,从柜台上拿了块抹布开始打扫,一番动作下来,天色已经将近漆黑,看着始终没有醒来迹象的老头子,燕唯卿叹了口气,跑上二楼,打算搬一床被褥下来替老头盖上,免得着凉。
刚走上二楼,他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二楼拢共有三间厢房,一间归老头子睡,一间是他和赵西洲的屋子,还有一间起初拿来堆放柴火,后来一些茶叶卖不出去也都统统放到了这儿。
柴房很少有人去,赵西洲从来没有来过,他不说,但燕唯卿知道,这家伙喜欢干净,才不肯来这布满灰尘的地方,老头子就更不用说,压根就不管茶楼的事,也就他偶尔会来柴房瞅瞅。
怎么今日这柴房还透出了光亮?不会是遭贼了吧?不应该啊,哪个蟊贼会看上这些不值钱的玩意?
燕唯卿压低了脚步,偷偷地走进自己的屋子,屋子里还是早上离开时的模样,被子歪歪扭扭地倒在床上,他花重金买来的朝服架老老实实地立在床边,那个讨厌的绣花脸盆还是那么讨厌。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在床底的缝隙摸索,还好,盒子还在。
他松了口气,将盒子取了出来,碎银子他早上就拿走了,如今盒中只剩下一块玉佩,听老头说,捡到他的时候就有这块玉佩了,想着或许跟他的身世有关,就替他留着了。
早些天他还随身带着玉佩,挂在腰间,学着上京城读书人的珠玉琅琅,一边走路一边晃荡,听玉佩撞击到腰带上的清脆声,后来说书人裘老头告诉他,要财不露白,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就把玉佩同碎银子一块放到了盒子里。
见玉佩还在,燕唯卿的一颗心落地。
“你是何人?”背后传来声音。
燕唯卿一惊,回过头看,见是一个与他相近年纪的少年,正站在门边打量他,眼神透着股高高在上。少年穿了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关节处发黑,但以他的眼光来看,这身衣服要是洗干净了一定气派,起码比他这一身粗布麻杉要值钱。
这家伙是谁?老头子上京来的子侄吗?燕唯卿在心中猜测。
赵徽此时也是云里雾里,弄不清自身处境,他原本只是来这茶楼买几两春前鸳鸯叶睹物思人,谁知遇到了一位父亲的故交,牛叔也对他极其尊敬,后来两个人十分严肃地躲到角落里进行了一番秘密对话,回来之后牛叔就告诉他,他们要在这清凉镇住下。
牛叔告诉他,这位李老前辈会教他学剑。
然后,牛叔就走了…
听老头,不,是李老前辈说,牛叔要去替他办一件事,半个月之后才回来,这段时间就跟着他住了,然后李老前辈要他去二楼腾出一间厢房。
于是,他上了二楼,发现只剩下了一间柴房,布满了灰尘,阳光都照不进来,天晓得他花了多少时间才把这柴房打扫到能让人住下。
刚打扫干净,点上蜡烛,他就听到了隔壁传来细微的窸窣声,走过去一看,一个人撅着屁股对着他。等到那个人转过脸,他才惊讶发现,这家伙就是下午在酒楼时见到的少年。
“你是谁?”燕唯卿反问,“老头子上京来的子侄?”
赵徽愣了愣,心道论辈分自己应该也算是李老前辈的子侄,于是点了点头,“你是李老前辈的…”
“李老前辈?”燕唯卿狐疑地嘀咕道,“这算哪门子称呼,上京现如今都喜好这么叫人吗?”他点了点斜对面的矮炕,下巴朝赵徽仰了仰,“那家伙你应该见过了吧,我和他一样。”
都是茶楼的伙计吗?
赵徽瞥了眼燕唯卿腰间还未取下来的铁剑,再想到下午时见到这家伙的场景,赵西洲那清冷的神情也在脑海中闪过。
赵徽暗自咋舌,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李老前辈还真是荤素不忌,什么人都敢收。
赵徽其实会错了意。